異世界咖啡館（暫定日更） - 第二章——遙遠的夢（3）：

颯颯、颯颯。

冷冽的強風吹打在落地窗上，厚實的玻璃發出攝人的巨響。

店外的招牌透出柔和的黃光。細雨落下，濕潤的空氣讓那團光線像是漂浮在霧裡，邊緣泛著淡淡的光暈。看起來就像把星星裝進玻璃裡，再悄悄掛在門前。

流浪貓輕巧的跳上屋簷，最後的顧客也從店裡離開。

我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把椅子推回原位。沾濕的拖把，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店內只剩風聲與時鐘的滴答聲，空氣中瀰漫著咖啡的餘香和清潔劑的氣味。

「颯——！」

一陣更大的風拍打在落地窗上，就在我起身準備拉下鐵門時，門外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我還來不及反應，大門就被一股力量推開。

——一名少女出現在門口。

她穿著一件早已濕透的連帽外套，鞋子浸著雨水，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她喘著氣，濡濕的髮絲貼在臉頰旁。

「對、對不起⋯⋯請問還有營業嗎？」

或許是因為一路跑來，她的語氣有些急促。

我看了眼時鐘，早就過了打烊時間。

「只剩吧檯區了，妳先進來坐吧。」

她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料到我會答應的這麼爽快。直到我把椅子拉開，她才緩慢地走進來。

「⋯⋯謝謝。」

她怯生生的坐下，雙手不斷摩擦，像是想把濕冷的空氣從身體裡趕出去。水珠不斷從她的下巴滑落，但她卻沒有擦拭的動作，只是盯著桌面發呆。

我沒說話，默默轉身進入吧台。

「妳能喝巧克力牛奶嗎？」

「可以⋯⋯」

她侷促的點了點頭，聲音細到幾乎被雨聲掩蓋。

「那妳等我一下。」

我拿出平底鍋，將巧克力隔水加熱。熱氣緩緩升起，香氣也一點點浮了出來。

等巧克力完全融化，才倒入牛奶，用小火攪拌。

液面出現一層細緻的泡泡，我便關了火，又多攪了幾下，讓它不那麼燙。

最後把熱巧克力倒進馬克杯裡。

——雖然是印著小熊圖樣的杯子，不過她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將馬克杯輕輕放到她的面前。

她抬起頭看我一眼，眼神裡似乎還殘留著些許遲疑。

「請用，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林熙然，熙是康熙的熙，自然的然。」

她的手伸了出去，卻在快觸碰到杯子的那一刻停止了。指尖微微顫抖，就像在意我的視線，而不敢觸碰。

見狀，我沒有催促，只是輕聲說了句：

「我去拿替換的衣服。」

注意到她的遲疑，我只能暫時離開現場。

只希望她能趕快喝下牛奶，否則感冒就糟糕了。

我一邊擔心熙然，一邊繞到員工休息室。

翻了所有儲物櫃，終於找到一件乾淨的襯衫。尺寸不是很確定，但看起來應該合身。

回到吧檯旁，她趁著我不在的期間，已經將那杯巧克力牛奶捧在手中，杯緣還沾著一圈奶泡。

她的指尖緊緊抓住杯耳，像是害怕溫度會從指縫裡溜走。

見我回來，她迅速低下頭，似乎不想被人發現自己鬆了口氣的樣子。

我沒說什麼，只是放輕動作，把衣服和毛巾放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這是衣服跟毛巾。走廊到底右手邊是休息室，妳可以去那邊換。」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握著杯子，猶豫不決的開口。

「有人陷入困難還不伸出援手的話，那我這間店就白開了！」

我挺起胸膛，一邊故作瀟灑的說道。

其實這句話並不是我自己想的，而是出自於我最喜歡的輕小說——《異世界咖啡館》。

主角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明明很中二，卻讓人無法討厭。

我也偷偷學了起來，想像有一天身邊的人遇到困難，該如何大顯身手。

「這樣啊⋯⋯」

她低頭望著杯子，小聲地說。

我原本以為她會笑我中二，或者至少翻個白眼，沒想到她只是點點頭，像是真的把那句話放進心裡。

「那我去換衣服。」

她站了起來，抱著毛巾和衣服消失在走廊盡頭。腳步聲很輕，彷彿害怕吵醒什麼。

望著她的背影，我才忽然想起——熙然，就是那天出現在騎樓的女孩。

我們只共度了一場雨的時間，沒有留下名字，也沒有後續的聯絡。

雨停之後，她急著離開，甚至沒等我開口，就消失在轉角的街燈下。

當時她說過的話，雖然有些模糊，但仔細一想，大概是家庭問題吧。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得保持距離觀察，不要隨意深入她的內心世界。

我正思考著，耳邊傳來門板輕輕闔上的聲音。

抬頭一看，熙然已經換好衣服回到吧檯。

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毛巾擦拭過的痕跡，髮尾也不再滴水，整個人看起來輕鬆不少。

「尺寸還適合嗎？」我問。

「袖子有點長，不過很舒服。」

她拉了拉袖口，眼神在桌面上停了一下，才像是下定決心說道：

「那個⋯⋯我其實今天過來，是因為看到你們網路上的徵人公告。」

我微微一愣，我記得那個公告才發佈不到兩個小時吧。

「我⋯⋯想要在這裡工作。就是現在，要我馬上上班也沒問題！」

她的語速不快，卻十分堅定，彷彿排練過上百次。

我猶豫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明明前一秒才告訴自己要保持距離，下一秒，她卻像這樣站在我的面前，說想要留下來。

就這樣接受的話，會不會太衝動了？

「可是⋯⋯妳應該還沒成年吧？學校那邊不會有問題嗎？」

「我已經成年了⋯⋯學校的事，也根本沒人在意。」

她一臉認真的解釋。

「而且⋯⋯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這句話微弱的幾乎聽不見，卻像跟細針一樣，扎進心裡。

假如是「店長」的話，這時候就不會考慮那麼多，他一定會直接說——

「如果沒地方去，那就留下來吧。『這裡可以是妳的家，也可以是妳專屬的容身之處！』」

「好！」

她露出尖尖的虎牙，第一次綻放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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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檯上擺著兩個空杯，熱水壺發出細微的汽笛聲，空氣中飄著深焙豆的香味。

我拿起手沖壺，將熱水緩緩倒入濾杯。動作一如既往，卻不知為何，手指像是跟不上思緒，出水角度大幅偏離。熱水從杯中濺了出來，燙到指節。

「嘶⋯⋯」

我反射性地將手指放入口中。

「不可以，燙傷要用冷水降溫才行！」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語氣既急促又篤定。

我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是熙然。

門口站著晴，身旁則是熙然。

兩人像是才剛從外面趕回來，氣喘吁吁的，髮絲還有點凌亂。熙然站在門邊，有些不安，但眼神緊緊盯著我的手。

晴輕輕點頭，像是默許什麼。然後放開手，讓熙然自己走過來。

「快一點，把手拿過來！」

熙然快步繞過櫃檯，打開水龍頭，把我拉了過去。她的語氣像是在抱怨，動作卻一點都不含糊。

我怔怔地看著她。

冷水沖在指節上，刺痛感反倒讓大腦稍稍清醒。

眼前這個人，我才剛以為要永遠失去，她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站在我的面前，替我沖水。

「至少要沖十分鐘。用嘴巴含，很容易細菌感染的。」

她皺起眉頭，像是在責備。說完後才像是意識到什麼，輕輕轉開視線。

我望著她低垂的目光，一時間想說的話都堵在胸口，最後卻只擠出一句。

「⋯⋯妳回來了。」

她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看見襯衫上的泛黃和茶漬，我才確信眼前的人就是熙然。

「我以為⋯⋯妳討厭我了。」

我完全沒料到她還會回來。

我從來沒有真正理解她的過去，甚至連她最重要的寶藏，都能輕鬆交給別人。

像我這樣的人，她為什麼還願意留下？

冷水持續沖在我的手指上，紅腫開始消退，但我更在意的，是眼前這份沈默。

熙然低著頭，替我擦乾手指。她的動作很輕柔，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包扎某種無法言喻的東西。

信任、關系、記憶。

紙巾滑過指節，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一點點把水珠擦乾，好像這樣就能把剛才的混亂和傷痕也一併拭去。

「對不起。」我突然開口，聲音有點沙啞。

她抬起眼，似乎沒料到我會再次開口。

換作是平常，我的確會就在這停下。因為我不想受傷，也不敢去碰那些說出口就會讓彼此疏遠的話。

但這次不一樣。

我不想再保護自己、不想再裝作沒事，不想讓妳一人哭泣——

「我當時⋯⋯沒有顧慮妳的感受，還讓妳覺得自己的努力被無視了。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取名字對妳來說，這麼重要。」

她沈默了幾秒，才咬著唇輕聲回應：

「我也有錯。我明明可以直接說出來，卻只會用打鬧逃避⋯⋯然後還一個人生氣，哭得跟什麼一樣。」

我看著她，她也終於直視我，眼神裡不再有多餘的防備。

「不管是夢境這個名字，還是晴姊，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忽略我。只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有天你會疏遠我。」

我聽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慢慢撬開。

「對不起，熙然。以後如果有什麼事⋯⋯直接說。無論多小的事，我都想知道。」

熙然低下頭搖了搖，語氣有些彆扭。

「現在才講這些也太遲鈍了吧⋯⋯而且，真正的夥伴才不會一直說對不起。」

她一說完，我們又陷入短暫的沈默。

但這次，氣氛不在緊繃，而是像撥開迷霧的夢境，雖然看不見全貌，卻終於能夠描繪彼此的輪廓。

熙然張了張嘴，卻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

最後，她仍開口說道：

「那個⋯⋯店長，今天晚上你能陪我回家一趟嗎？」

「嗯？」

我一愣。

「妳是說⋯⋯妳的租屋處嗎？」

她點點頭，像是怕我誤會似的補充：

「我只是⋯⋯有一些話想在那裡說。」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這不是單純的「回家」邀約，而是熙然正在交付自己的信任。

我沒有多想，只是點頭。

「好啊，當然可以。」

熙然笑了笑，那神情簡直像做了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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