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圈》-長篇 - 第七章：自願者們

更衣室門前，孔英才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有些不自在。

他要試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風衣，肩線合適，但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偷穿別人身份的模仿者。

他微微皺眉，拉了拉衣角，又低頭看了眼標籤尺寸。

——又拿錯了。

他正準備轉身回去拿替換時，一道急促的小跑聲從左側傳來，一個穿著鮮黃色上衣的小男孩踉踉蹌蹌地朝他這邊衝來，腳下一滑，幾乎就要跌倒。

一隻手從旁伸出，一把穩穩地抱住孩子。

那是孩子的母親，一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子，眼神慌張又溫柔，緊緊把孩子摟進懷裡。

「小心啊，媽媽說過不能亂跑……」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仍努力維持語氣的柔和。

那一瞬間，英才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

他腳步一頓，腦海深處像有個畫面被硬生生喚醒，從灰暗的記憶裡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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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著血色的機艙、如同囚籠般的座椅、一個年幼的孩子，以及，一把正在被舉起的刀叉。

當時，空服員的腳步聲在窄小的過道上踏出低沉回音，步步靠近。

他們臉上的皮膚幾乎全數潰爛，露出腐敗的肌理，眼神卻像是訓練有素的職員般，冷靜、沒有波動。

其中一名空服員手中握著銀製的刀叉，像是在巡視機上餐點服務的備品般自然，卻透出冰冷的殺意。

他的目光，正落在前排那個無助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大，顯然還不理解正在發生什麼，只是怯生生地回望那張可怖的臉孔，嘴唇顫動。

那瞬間，有人抱住那孩子。

「等等！我來，我自願當空服員，只求你們能放過我兒子！」

是那孩子的母親。

她幾乎是用撕裂的語氣喊出來的，她舉起手，目光緊盯著那名空服員，整個人像是即將被撕裂，但仍強撐著站直。

那空服員停下了，機械般地轉動脖子，看了她幾秒。

接著，一道廣播聲響起，愉快的女聲如約而至：

「本航班目前已有一人自願成為空服員，剩餘名額：九名。」

靜默。

沉重的靜默。

全機艙內的人此刻都低著頭，誰都不敢抬眼。有人捏緊了手，有人偷眼張望，也有人幾乎忍不住顫抖。

下一個舉手的是一名金髮外國男子，他抬頭挺胸、面色堅定，說了一句：「我來。」

又是一道聲響。

「剩餘名額：八名。」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陸續自願的人多是外國旅客，也有少數本國年輕人，面色蒼白，但仍站出來。他們多半彼此不認識，卻共同成了這場荒謬規則下的犧牲者。

第八個，是艾登。

「剩餘名額：兩名。」

當最後一人站出後，廣播語氣像是完成某種任務般雀躍：

「十名空服員已確定。請這十位貴賓前往機艙後方的員工休息區，感謝您的服務精神！」

艾登經過孔英才身旁時停留了一秒，低聲說：「別亂動，觀察……記住細節。我們一定能活下來。」

英才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看著他走向那群即將失去人身自由的人之列。

幾名潰爛的空服員上前，引導那十人穿過中央過道，踏入那道灰藍色門簾背後。

在門簾被拉上的瞬間——

「唰」的一聲響。

英才猛地回神。

他眼前不再是機艙，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空氣與膿臭的腐屍味。

他站在試衣間門口，布簾剛被店員從外面拉上，那聲音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那母親已帶著孩子走遠，而他，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件風衣，忽然覺得，它有些太薄了。

——太薄了，擋不住什麼，也守不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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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試好了沒？」江芷微的聲音在更衣室外響起，帶著一貫的不耐與催促。

孔英才微微一怔，才意識到自己還沒開始換上那件風衣。他立刻把剛才握在手裡的衣物套上身，動作略顯慌亂，耳中還回盪著記憶中那道「唰」的一聲。

當他掀開布簾走出來時，江芷微雙手抱胸，站在更衣室外，眼神直接掃向他的衣領。

「嗯……比剛才那件好一點，但這袖子長了點。你是每次都亂拿尺寸嗎？」

英才沒說話，只低頭拉了拉袖口。就在此時，旁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我倒覺得這件不錯。灰色很襯你膚色耶，蠻有距離感的。」林渺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手中還拎著一件帶點米金色的薄外套，「但要是我，我會選這件，低調中帶點光澤感。」

江芷微斜了她一眼：「你是在幫他挑衣服，還是幫自己挑搭配？」

林渺只是笑，沒回答。卓至衡從後方拿著兩杯手搖飲走來，像是特地來打圓場。

「別爭了，服裝店都快被你們當試衣秀現場。英才，我幫你買這杯是半糖的，怕你太苦。」

英才接過飲料，輕聲說了句謝。

不遠處，張茵正蹲在香氛櫃前試香水，胡靜坐在高科技按摩椅上，一臉滿足地體驗著肩頸放鬆功能。

「這個力道真的可以欸！比第五室那台破機器好多了。」胡靜一邊喊一邊笑，「欸欸你們要不要輪流來？我覺得我有點要開啟靈魂出竅模式了。」

「等等啦，我還在聞這瓶香水，聞起來像小時候那種橘子汽水……」張茵嘀咕著。

江芷微拍了拍英才的肩：「喂，你衣服還要不要買？快去結帳，我們約好要在樓下吃壽司的，別又給我走神。」

英才「嗯」了一聲，轉身朝櫃台走去。

他的背影在一片明亮的燈光中顯得安靜，彷彿與這群人的喧鬧有一道隱形的隔膜。

江芷微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飲料。

「他是不是心情有點……低落？」她低聲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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