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煦仙君，惜遙可好？ - 第四章燈下初心，焰中伏劫

明央山莊內，燭火搖曳，微光在雕花窗格間流轉如水。

惜遙已換了身衣裳，靜靜躺在床榻之上，眉宇間仍帶著倦意，唇色淡得幾不可見，像是被夜色一寸寸吞沒。

未央坐在床側，指尖凝著一縷溫潤靈光，隨她氣脈緩緩游走。他語氣雖輕，卻仍忍不住喃道：「我的小祖宗，前腳才把你救回來，後腳又這副德行，真當自己是貓，有九條命可使？」

惜遙微微睜眼，聲音淡得像風：「……我命硬，不好死。」

未央輕啧一聲，搖頭道：「命是硬，就是腦子不太靈光。」

隨著靈力流轉，她蒼白的臉頰漸有血色。未央收了手，神色一正：「這些日子莫再逞強，靜心休養。」

語畢，他起身走至門邊，見一直守在外的懷煦仍站如松影，眼底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用扇骨輕點對方胸口，語帶調侃：「放心吧，小傷而已。」

隨即，他偏過頭，輕輕一點下巴，示意：「還不快進去。」

那語氣仿若閒話家常，卻輕輕巧巧地，把懷煦推回了那盞燈下、那個人前。

懷煦目光微頓，半晌，終是抬步走了進去。

只見惜遙的臉色已恢復了些許血色，原本束起的長髮此刻散落在肩頭，幾縷髮絲垂落頸側，更襯得肌膚愈發白皙。那身染血的衣衫早已換成素白長衫，在搖曳燭光下泛著柔和光暈。

懷煦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她身上。

他素來心若止水，此刻卻莫名泛起一絲異樣的悸動，恍如平靜湖面，忽被一片花瓣輕輕點破，蕩開細微漣漪。

懷煦眼裡閃過一絲窘困，微微別過頭來，低聲地開口:「你，好點了嗎?」

「嗯，未央都說只是小傷。」惜遙說得輕描淡寫，卻也不算虛言。

懷煦垂眸細看。她臉色雖仍有些蒼白，身上除了些擦傷與瘀痕，並無致命重創，氣息也尚算平穩。

他微微蹙眉。

那獅妖兇殘異常，換作尋常捉妖師，只怕早已命喪當場。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4ulembIV
而她竟能在不動仙術的情況下，一路從妖口中逃回來……

——這逃命的本事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他視線一頓，神情略顯複雜。

惜遙像是察覺到什麼，微微偏過頭，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語氣仍淡：「你自己傷也沒好全，不必守著我……去歇著吧。」

懷煦沉默片刻，才開口：「那天……你用了『迴命曉息』救我，那是紫霄門的獨有仙法。」

「我無門無派，只是偶得一位仙者教我罷了。」惜遙語氣略顯閃躲，話一出口，心防便悄悄提了起來。

兩人沉默良久。

惜遙顯然有些為難，她拽上被子，假裝不耐地擺了擺手：「本姑娘累了，你走吧。」

「謝謝。」懷煦忽然開口，打斷她的逐客令，語聲低而堅定。

惜遙怔住，抬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謝謝你救了我。」他語氣輕，卻極認真，「還有……」

他神色一黯，語調微沉：「對不起，把你牽扯進這場是非中。」

說完懷煦像在逃走似的，立刻轉身要走。

「等等——」惜遙出聲叫住他。

他停住腳步，回頭。

她撐著坐起來，仰頭看著懷說：「那我們扯平了。」

懷煦一愣，不解地看著她。

惜遙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本可以直接抽走魔丹，但你沒有。共修魂契時，我因你的靈力而受苦，你也即刻停手。」

她掰著手指細數，「現在你也救了我，所以我們扯平了，這樣我就不用謝你了。」

說完，她默默將被子拉高，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和那一絲窘迫藏起來。

懷煦眼底微微一動，不曾想過這些細微之處，她竟悉數銘記。

他輕勾起唇角，低低應了聲：「嗯。」

惜遙怔了怔，望著那抹難得一見的笑意:「原來戰神也會笑啊？」

懷煦立刻歛起笑意，咳了兩聲，神情別開：「你看錯了。」

「哦？是嗎？」惜遙眉梢挑起，梨渦淺現

懷煦未再接話，只是道：「還有一件事。」

「嗯？」

「我已叛離太衡宗，所以別再叫我戰神了。」

惜遙微微一怔，思考了半刻，便從床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笑道：「那好，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她彎眸拱手，認真又俏皮：「我叫沈惜遙，珍惜的惜，逍遙的遙。」

懷煦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頭，沉聲回道：「昭懷煦。」

惜遙歪頭想了想：「但你我也沒多熟，直接叫你懷煦好像怪怪的，直呼全名又太疏遠……還是叫你懷煦仙君吧。」

懷煦輕挑眉：「那我是否也該叫你惜遙仙子？」

「別，怪彆扭的。」惜遙嫌棄地擺了擺手。

「隨你。」懷煦也懶得與她計較，語氣微頓，「你好生休息。」

說罷，他轉身欲走，才剛踏出一步，便撞上守在門邊偷聽的未央。

懷煦眉頭一皺，冷冷掃了他一眼，廣袖一揮，將門扉「咔」地一聲關得密不透風。

未央搖著扇子，一臉早已預料到的模樣，挑眉輕笑：「看吧～我就說了，女孩子是要哄的。」

懷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懶得與他計較，只輕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

魔界，冥曜殿。

萬里冥雲翻湧如怒海，魔焰長燃不熄。沉黑石階綿延直上，冥曜殿高踞於魔域幽嶺之巔，黑玉穹頂之下，一片死寂。

殿中靜得可怕，唯有風穿堂過，捲動四壁鎖鏈與殘骨碰撞的微聲。

高座之上，洛冥淵盤膝而坐，身披墨袍，長髮垂肩，膚色如冰玉般蒼白。他雙目緊閉，周身魔氣微微波動，時聚時散，似有不穩之勢。

自寒月神山一戰被昭懷煦以靈劍重創後，他便隱於此殿深處，閉關修復損傷至今。

魔尊之軀，雖不至魂斷，但那一劍傷得太深，連命魂都曾一度裂紋，元神與魔氣激烈衝突，幾度險些走火入魔。

如今已過旬月，他終於恢復四成功體，傷口雖未盡癒，氣脈終於不再翻湧，方能重新步出殿門。

他緩緩睜眼，血瞳如深淵微張，霎時魔焰為之一震。

「夙燼。」他低聲喃喃，聲音帶著微啞，卻沉如暮鐘。

下一刻，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自魔霧中浮現，立於殿心。

「尊上。」黑袍如夜，魔紋縱橫，夙燼躬身施禮，語聲仍是那般慵懶從容，「你終於醒了。」

洛冥淵抬眼，聲音低沉：「本座閉關多日，何有異常？」

夙燼輕笑，嗓音如毒蛇吐信：「昭懷煦已叛出太衡宗，而魔丹……如今在一名女子體內。」

「女子？」洛冥淵眉頭微皺。

夙燼垂手站於殿中，語聲平穩：「她看似只是個凡修，靈脈平平，卻會紫霄門功法。」

他略頓，嘴角勾起一絲輕嘲：「昭懷煦對她似頗為護短，至今仍未取丹。」

隨即，洛冥淵冷哼一聲，眼底寒芒乍現，聲音低啞而森冷：「身上流著我的血，性子卻像極了仙門那群假仁假義的徒輩……懦弱，得令人作嘔。」

「魔丹乃尊上血脈之物，若取回，不僅能恢復傷勢，更能提升功力。」夙燼緩緩道，「屆時，仙門再無人能阻您。」

洛冥淵沉默片刻，眼中殺意漸濃，一聲令下，響徹殿內：「焱狩、仇夜。」

話音剛落，殿門無聲而開，兩道身影如鬼魅般閃入。

一人赤髮如焰，眸似熔岩，氣息如戰場奔雷——正是焱狩，魔界最剛猛的戰將。另一人身形瘦削，披黑紫戰袍，腰懸鎖鏈劍，氣息如夜霧詭魅——仇夜，善推命術，為人陰沉神秘。

兩人皆戴黑鐵魔紋面具，單膝跪地，齊聲應道：「尊上。」

洛冥淵抬手虛劃，指尖破膚無聲，一縷黑血分裂為二，飛入兩人腕間。血紋入體即化作紅色魔印，宛如蟄伏的魔蛇沿著筋脈蜿蜒游走。

「去尋魔丹。」他聲音冷硬，似從千年冰獄裡凝結而來，「魔丹與我血脈相連，你們身上的印記將能感應其氣息——一旦靠近，魔印自會示警。」

洛冥淵目光如劍，寒聲補道：「活捉那女子——丹，我親自取。」

夙燼站在他側前方，語聲依舊不急不緩：「在寒月神山之後，我再無感應到魔丹的氣息，許是他們用了什麼手段隱藏蹤跡。但昭懷煦身負重傷，又護著一個凡修，不可能逃得太遠。自太衡宗而起，羅網緊布——寸草不遺。」

焱狩勾唇而笑，舔了舔犬牙般的獠牙：「若她膽敢反抗，是否……能順便斷她一條腿？」

話音剛落，夙燼目光一斜，冷冽如刃：「不許傷她一根毫毛，你只管把人帶回。」

焱狩聳肩一笑，不再多言。

「我等領命。」兩人齊聲應道，聲如鐵鳴。

夙燼忽又開口，目光轉向洛冥淵，語氣意味深長：「另外，尊上……我想，那件事，也该着手准备了。」

洛冥淵聞言沉默數息，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在尋丹之餘，還有幾件事，要你們一併處理。」夙燼嘴角微微上翹，笑容中透著一絲極深的算計與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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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退下，冥曜殿內再度陷入無聲的沉寂，唯有那長明不熄的魔焰，在風中跳動，燃得悄然卻兇狠。

洛冥淵垂眸，凝視著掌心未癒的傷痕，血肉之下，尚殘留著昭懷煦劍氣的殘痕，宛如一枚烙印，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他忽而低低地冷笑一聲，語帶譏諷與痛恨，低語如咒：

「清妍……這就是你用命換來的好兒子。」

星宿閣。

晨鐘甫止，琉璃殿內一片靜寂。紫藤長幔垂落，命書閣前，諸星圖盤悄然轉動。

掌門負手立於命書壇前，銀髮如霜，衣袂不動自威。他神色凝重，俯瞰腳下太極命陣，只見地脈之上，命紋浮現，錯落交疊如織網。那命線本應緩緩流轉，然此刻卻在數處節點劇烈顫動，光紋斷續跳躍，如受障氣干擾。

「三處地脈，命運紛亂……執念翻湧，恐非偶然。」

他聲音不高，卻如晨鐘暮鼓，直透命魂。

「織月。」他揮袖召來殿外候命的紫衣女子。

應聲而至，是一道輕盈卻不失威儀的身影。

她身著紫白交織的長袍，衣襬寬袖如雲霧流轉，月紋錦線隱約浮動於裙擺之下，似雲中星河。銀絲髮帶自耳後垂下，隨步伐微搖，與額前鳴鈴互映成音，顫然如曉霜。

織月靜靜立於命壇三丈之外，眉目清寒，神色淡淡如月映清流。雙瞳澄明如鏡，不含一絲妄念，卻又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寂寞與滄然。

她俯身行禮，聲音澄清如寒潭微波：「弟子織月，奉召而來。」

掌門目光如炬，緩緩道：「此番下山，調查障氣異動之地。命線紊亂，恐有異數現世。」

織月躬身行禮，聲音如夜露般清冷：「織月謹遵師命。」

掌門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後，才緩緩補了一句：「切記，不可私自尋訪……緣盡之人。」

她語氣平靜，面容未變，唯獨垂下眼時，那雙清寒的眸中，有一縷不曾言說的情緒，悄然掠過。

月光如水，潤照星宿高閣。雲海翻湧，銀河為路，浮星船破雲而去，帶著一頁命書、數條命線，與無數尚未被解讀的因果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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