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之氣,乃萬物之本源。乾坤陰陽,相生相剋,萬法自然循環不息。然人心一動,便是對立的開端。仙界修士、人界凡胎、魔界異族,三界鼎足而立。仙魔兩道相爭已歷萬載,功法相剋,仇怨深種,唯人界眾生在其中浮沉掙扎。
魔尊洛冥淵與太衡宗宗主之女昭清妍,在仙魔對立的世界裡,偏偏動了真心。無視世俗禁忌與門規,他們相知、相惜。二人隱遁凡塵,如尋常愛侶般不問世事。後結為道侶,清妍身懷六甲之際,太衡宗主昭烈親率五大仙門圍剿洛冥淵。血戰七日,冥淵終是不敵,清妍被強行帶回宗門。忠心的魔將拼盡最後真元,將重傷的魔尊冰封於冥淵寒獄,以待甦醒之日。
那日,仙門血洗魔域,世人稱其替天行道,舉世歡騰,清妍卻在萬念俱灰之下產子,為其取名「昭懷煦」,懷念所愛之人,亦願愛子此生能如煦日春風,自在活著。莫要重蹈他們的覆轍。
然仙體孕育混血之子,終究要付出代價。清妍生於仙門,體內僅有靈氣運轉,無難敵魔氣侵蝕,仙魔之氣沖突,她的身子就如風中殘燭,搖搖欲滅。在彌留之際,她苦苦哀求父親昭烈護佑懷煦。然昭烈認定是此子害死愛女,竟強行將其體內魔氣抽出,凝練成「魔丹」,封印於寧衡禁地。自此,昭烈對懷煦隱瞞身世,待之嚴苛無情,一心要將其培養成太衡宗最鋒利的兵器。
二十三載寒暑交替,洛冥淵破封而出。得知愛侶已逝,悲憤之下立誓要仙門血債血償。彼時昭懷煦修為已臻化神之境,昭烈當即命其率領門中精銳攻打冥淵殿。眾修士翹首以盼,等著看這位年輕戰神提著魔尊首級凱旋而歸,為太衡宗再添一筆萬古傳頌的赫赫戰功。
誰知懷煦歸來時,竟是獨自一人。血珠沿著那緊繃的下頜滴落,眉間那道血痕非但未損其貌,反添三分凌厲煞氣,原本純白鑲藍的仙袍浸透鮮血,如雪地紅梅般刺目,手中的玄光劍寒芒吞吐,劍尖尚沾著魔血,宛若修羅場中走出的謫仙——不似凱旋,倒似索命。
未獻首級,不報戰果,亦不行禮請賞,只是一步一步帶著滔天怒意與決絕之志走向高台之上的昭烈。眾仙這才驚覺,昔日那個溫潤如玉的年輕仙君,此刻眼中只剩下冰冷。
昭烈雖眼角已生歲月痕跡,鬢髮染霜,卻依舊挺立如松。一襲月白長袍上太衡宗雲紋流轉,見懷煦如此失態,眉宇間盡是寒霜:「魔尊可已伏誅?」言語間對愛徒傷勢不聞不問,彷彿只是在詢問一柄兵器的戰果。
「你騙我。」懷煦聲音低啞,字字如刀,「你說我是宗門收養的孤兒,是劍堂撿來的棄嬰,生來便無親無故。」
他一步步踏上宗台,周身氣息如萬載玄冰:「我與洛冥淵交手時靈力共鳴,這絕非巧合。」話音未落,殿中已是一片譁然。
懷煦喉間發出低啞冷笑:「仙魔二氣,唯有血脈相連方能如此呼應。」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在眾仙心頭炸響。殿內雖鴉雀無聲,卻暗流洶湧。
「二十三年前,昭清妍為洛冥淵誕下仙魔之子,宗門記載其子夭折。」懷煦劍指昭烈,「然而那個孩子,就是我——昭懷煦!」
「是你拆散他們,斷我母親歸路;是你抽走我體內魔氣,害她油盡燈枯。」他始終未喚「娘親」,非是不敬,而是這兩個字對他而言太過陌生,陌生到只能像個旁觀者般陳述這段過往。
「你隱瞞我的身世,奪走我的魔丹,將我培養成殺戮兵器。」玄光劍嗡鳴震顫,「這一切,你可認?」懷煦眼中怒火灼灼,卻隱隱浮動著一層水光,像暴雨前的悶雷閃著微芒。他下頜繃得死緊,心底卻仍存一絲希冀,盼著昭烈能否認這一切。
昭烈的回答如重錘般擊碎了他最後一絲希冀:「若非清妍臨終哀求,你以為能活到今日?」字字如淬火的黑鐵,沉重而滾燙,「我女兒被那魔頭蠱惑誤入歧途,為你這孽障斷送性命!」
老宗主愈說愈激動,眼中泛起血絲:「我抽你魔丹是為宗門清譽,傳你仙法是為正道大業。你不知感恩,反倒劍指宗主——」他突然厲笑,「你果真是那魔頭的孽子!」
懷煦手中長劍清吟,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散殆盡:「既然你我本無師徒情分,從今往後,我再無牽掛。」
「今日,我只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話音未落,一道弧形劍氣橫掃而出,其威勢竟似要劈開天地。眾仙慌忙祭出護身法寶,誰曾想重傷之下的昭懷煦仍有如此修為。趁眾人不備,懷煦身形如電,轉瞬間已在百丈之外。
「他要奪魔丹!」昭烈看出懷煦所去方向正是寧衡禁地,當即化作流光追去,眾弟子連忙跟上。
懷煦踏雪無痕,轉眼已至禁地。寧衡禁地被如輕紗般的結界所籠罩,似有若無的靈壓如霧靄般浮動。懷煦背劍而立,雙手結印如刀裁帛,指節間藍光迸濺,每一道軌跡都似劍痕刻碎,在虛空中刻出稜角分明的符咒,接著他前方數丈處突然浮現白色光陣,五行靈力在陣中流轉不息。
懷煦眼神一凜,縱身而起,雙手握劍直刺陣眼,結界頓時泛起漣漪,漸漸消散。這五行鎖靈陣乃是融合五行降天陣與鎖靈陣所成,威力無窮。然天地萬物相生相剋,知其理者,自可破解。懷煦心中疑惑更甚:為何一個魔族會知曉太衡宗禁地的破陣之法?
當時在寒淵深處,懷煦身形如電,劍光如驟雨壓城,終於一劍破開魔尊防勢,將洛冥淵斬落於地。
魔尊喉間湧血,笑聲卻越發張狂,像是嘲諷:「昭烈那老狐狸……果然夠狠。」
「何必自欺欺人?」冥淵冷笑,「當年太衡宗宣稱清妍之子夭折,我悲痛欲絕。但方才交手時靈力共鳴——你心知肚明。」
「唯有血脈至親,方有此感應。」這句話如晴天霹靂,震得懷煦心神俱顫。
「荒謬!」懷煦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否認什麼。自察覺到靈力共鳴那一刻起,他心中便已掀起驚濤駭浪,此刻的反駁不過是最後的掙扎。
「即便失去魔丹,你體內仍流著我和清妍的血。」洛冥淵字字誅心,「天地為證,你是我洛冥淵之子。」
「不可能......」懷煦喃喃自語。就在他失神之際,一道黑影突然閃現。懷煦疾退數步,玄光劍橫於胸前。來人一襲暗紅黑袍,面具上魔紋流轉,額間紅晶如血,正玩味地圍著他們打量:「自古以來,父子相殘的戲碼總是格外精彩。」
「你是誰?」懷煦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黑袍人悠然道:「我是誰不重要,只是來點醒夢中人。」
「你出生那日,昭烈便強行抽走你體內魔氣,凝成魔丹。」黑袍人聲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可魔丹乃至邪至霸之物,昭烈無法毀之,便將其封進了寧衡禁地。」
懷煦心神劇震。若其所言非虛,便可解釋為何自幼便對這禁地心生嚮往。少年時他曾偷偷潛入,卻被昭烈發現,換來二十記噬魂鞭和半年幽禁。如今想來,那不過是昭烈殘忍本性的冰山一角。
「此地結界重重,縱使是你也難以破解。」黑袍人話鋒一轉,「若你想知道真相,我可告知破陣之法。條件是你不得殺洛冥淵。」
懷煦劍鋒未移:「我憑什麼信你?你又如何知曉當年之事?」
「真相似劍,只看你敢不敢直面其鋒。」黑袍人邪笑。懷煦沉默片刻,劍尖直指對方:「說,如何破陣?」
只見那人指尖凝出一枚血色符咒:「以此找出五行陣眼,各個擊破。以你修為,破鎖靈陣易如反掌。屆時魔丹認主,真相自明。」
寒風驟起,吹散殘留耳畔的話語。
此刻,寧衡禁地內——
此時此刻,懷煦已破開封陣。五行法紋盡數崩散,宗台在他眼前顯露真形。
五色靈脈於石壇之下縱橫交錯,中央石壇四角懸著虛實相間的鎖鏈,連接著上方若隱若現的封靈結界。結界內,一顆看似尋常的黑紅圓珠靜靜懸浮——正是他的魔丹。
石壇靈脈已斷,懷煦再無猶豫。他縱身躍上鎖靈陣,頓時雷光四射。只見他凝神靜氣,玄光劍豎立身前,二指撫過劍身:「回天——」
劍身綻放藍白熾芒,將雷霆盡數吸納。「萬念歸一!」懷煦一聲清喝,劍鋒攜著雷光斬落,鎖鏈應聲而斷。結界破碎的剎那,魔丹劇烈震顫,黑紅之氣如潮水般湧來。體內靈丹隨之共鳴,血脈相連之感洶湧澎湃。
那一刻,他再也不能否認。
他——昭懷煦,是仙魔之子。
寒月神山。
雪落無聲,四野寂靜,唯有腳下積雪發出細碎的「咯吱」聲音。
沈惜遙攏緊身上披風,鼻尖凍得通紅,唇間呼出的白氣迅速消散在風雪中。她邊走邊低聲嘟囔:「臭未央...整日只會差遣我!」
惜遙一邊抱怨,一邊低頭拍了拍腰間積雪。她腰間佩著一道極為特別的銀製腰帶,腰帶中段以純銀鑄成,銀面光華內斂,其上刻有連綿不絕的雲紋,紋理蜿蜒綿延,銀光流轉間仿若靈氣潛行,時隱時現。
雲紋自腰帶正中向兩側緩緩鋪展,如靈蛇游舞,靜中藏動。其右側牢牢嵌扣著三枚羽刃,恍若花瓣般垂落綻放,鋒芒暗藏、靈意內斂。腰帶尾端垂著藍白緞帶,在風雪中微微擺動,添了幾分飄逸靈動之意。
忽然,她抬腳狠狠踢向雪堆,濺起的冰渣濕透了靴面。「說什麼『雪下三寸生蓮』,如今倒好,走了大半天連片芝葉都沒見著...」她咬牙切齒地搓著凍僵的指尖,氣得將毛絨帽簷再往下拽了幾分,模樣活像隻炸毛的貓兒。
正當她邁步前行時,山下突然傳來一聲震天巨響,整座山脈都為之顫動。惜遙連忙貼向山壁,生怕上方有落石滾下。待震動平息,山脈的轟響消失,然而四周的雪霧開始消散,惜遙的視線也隨之清晰。
「書中記載,寒月神山有結界守護,莫非方才那震動...」她心頭一凜,小心翼翼地靠近山崖邊,扶著覆滿霜雪的雲杉探出頭去。
只見山下宗地中央,一道孤傲身影正走向石壇。壇上一顆紅黑相間的珠子懸浮半空,散發著詭譎光芒。惜遙雖知此事邪門,卻莫名被那珠子吸引。她猛地拍了下自己額頭:「沈惜遙,好奇心害死貓!」
就在她轉身欲離之際,山下又傳來一聲厲喝:「逆徒!」
這聲喝罵讓惜遙渾身一顫──昔日仙門中人總愛這般叱罵於她。但這並不妨礙她縮回山崖邊看戲的興致。「貓有九條命,夠用!」她暗自嘀咕,尋了處更隱蔽的位置蹲下,保持著隨時開溜的姿勢
「那是...昭懷煦?他不是去除魔了嗎?還有昭烈宗主?」她瞇起眼睛。寒月神山乃通往太衡宗的必經之路,在此遇上他們倒也不奇,但即便是她這等散仙也知曉,今日分明是昭懷煦奉宗主之命,率領門中精銳前往誅魔的大日子。
她記憶中那位道貌岸然、神聖威嚴的昭懷煦,此刻竟身披血衣,眼神凌厲如刀,不像是來報捷,更像是來索命的。
「逆徒!你若取走魔丹,便是與整個仙門為敵!」昭烈廣袖翻飛,身後十餘名弟子已列陣以待。
昭懷煦冷笑:「我本就是仙魔之子,生來便與這世道為敵。」他抬手運氣,石壇上方的魔丹頓時躁動不安。就在魔丹即將脫離石壇的瞬間──
「孽障!休想得逞!」昭烈與其弟子們劍訣一引,十餘道飛劍化作流光襲向昭懷煦,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雪花在空中停滯。懷煦握緊玄光劍,劍身再度迸發藍白熾芒。
「十幾個打一個,太不要臉了吧?」惜遙忍不住脫口而出。話音未落,她腰間三枚羽刃突然震顫,鑲嵌的藍晶驟然發亮。
魔丹內氣流倏然收束,隨即洶湧擴張,黑紅色靈壓宛若潮水般自其內蕩漾而出,非破非裂,卻蘊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股靈壓迅速擴散,似無形重錘,一圈圈衝擊著四周空氣,眾人猝不及防,退避連連,魔丹卻完好無缺,逐脫離石壇。昭懷煦見狀,縱身追上。
狂暴氣流捲起漫天飛雪,惜遙險些站立不穩。待她回神,一道身影已凌空掠至眼前──正是追著魔丹而來的昭懷煦。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冷冽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惜遙還來不及喊出「仙君饒命」,那顆紅黑珠子竟直直撞入她心口!
「嗚—」她痛得摀住胸口,只覺有股狂暴力量正在撕裂經脈,強行闖入靈台。劇痛之下,她蜷縮在雪地上翻滾。
魔丹入體?昭懷煦臉色大變。感知到追兵將至,他當機立斷,袖袍一揮,惜遙便被無形之力捲入他懷中。
此刻的惜遙已痛得神志模糊,哪還顧得上什麼顧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昭懷煦低頭望向懷中的女子,臉上掠過一絲懊惱,隨即帶著她化為一道閃光,急速消失於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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