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煙火仍然燦爛 -Far Away Home- - #03. 日落巴黎與你的側影

九月二日，新學期首天下午。

在副校展室的電腦螢幕前，那株銀手毬依舊靜靜佇立在螢幕旁。在石川和中村的細心呵護下正茁壯成長，葉片展得比前陣子更開了一點。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GVHPY6ex8

桌上攤開的是幾張文件和手繪草圖。雖未完全定稿，卻能看出設計者的用心與想像力。中村坐在一旁，肩背略微前傾，一邊指著草圖上的幾處細節，一邊低聲說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IOYTpJGf

「前輩，這邊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讓不同學年的作品區分開來？用顏色或材質……就像畫展的分區那樣。」

「嗯。不過如果走廊空間有限，展示板要做活動式才行。不然萬一校長不批准固定設置，我們也還能彈性處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PCyIX6Pj8

石川聽著中村的話，點頭，側身靠近一點。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筆在設計圖邊緣隨手寫了幾個關鍵詞。兩人間的對話時而緊湊、時而拉長，有幾次中村皺著眉搔了搔臉頰，石川便順手為她倒了杯咖啡，這是屬於她們之間獨有的節奏，不急也不緩。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wKSar46P

接著，當中村收起草圖、起來準備回家整理正式的企劃書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2jRLRDmoo

「嗨！」田中的聲音像突襲般闖入空間，而他的手上正提著一袋膨脹得幾乎要撐破的便利店膠袋，笑得像做賊得逞似的。「我又來打擾啦！」

「你剛才肯定是趁我沒注意，偷偷溜去買零食吧？」石川瞇起眼睛，吐槽起來。

「嘿嘿，被你發現啦。」田中咧嘴一笑，毫無羞恥地舉起那袋戰利品晃了晃。「別生氣嘛！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當然要開點好東西來慶祝一下吧？」

「這也算是慶祝喔？」中村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然！人類總要有點糖分，才有力氣活下去嘛。」田中理直氣壯地拉開桌邊椅子坐下，隨手撕開一包薯片，倒進嘴裡。

「我說你們，這副校長室……真的越來越像『小鬼俱樂部』了。」

「前輩，還差一隻小鬼啊。」中村含笑低聲說，手上拿起了一塊夾心餅。

「沒有真木在，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這聚會也太安靜了啦！」田中嘴裡塞著薯片，發音含糊卻不忘高談闊論一番。

「人家跟她太太正在巴黎蜜月呢，哪還有空管你這小鬼的聚會……最好她回來的時候記得帶點手信，否則我就直接把她的年度報告評為不合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pnnim4Qca

石川說到「太太」時語氣刻意加重，裝作一臉妒忌的樣子，卻又壓不住嘴角隱約的笑意。話音剛落，中村嘴角一翹，抬起手機敲了一陣，似是正跟誰傳信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IvxPyvBc

「剛剛已經把前輩的話，發訊息提醒她了喔。」

「欸？你擅自發送什麼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4cl9dv3av

石川皺起眉頭，轉過頭來看著中村，而中村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把手機螢幕翻給她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Exo2NWOe8

「看，真木的回覆：『副校長大人饒命啊！回來帶一盒巧克力讓你倆分著吃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nS22Vki7

石川盯著那句話幾秒，終於「噗哧」一聲笑出來，伸手戳了戳中村的額角。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YnY6bNnF3

「你啊……亂發訊息也就算了，那家伙又在回什麼鬼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wNJ1hWXv1

田中在旁邊早就笑得前仰後合，嘴裡的薯片差點掉出來。他瞄向石川辦公桌上的電子鐘，忽然眨了眨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DeiEKoS4

「咦，石川。你那個電子鐘上……鬧鐘的小圖案不見了耶？」

「取消掉了啊，反正……也不需要了。」石川隨意地瞥了一眼電子鐘，淡淡地回應。而田中瞬間變得驚訝。

「什麼？真的假的！不是說你每個星期五都會準時人間蒸發，趕去參加什麼相親活動嗎？」

「相親啊……」石川反而輕笑一聲，話中帶著輕鬆的語調，手肘撐著桌沿，轉頭看向窗外餘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IZ3Qt8H0

「現在的我啊，才不需要那種東西。」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A87kOIUy

中村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笑了，柔和的眼光投在石川身上。就在這時，田中的視線忽然一轉，微微瞇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打壞主意似的。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hgX5mYeVx

「哎唷，那我剛剛是不是有看見……」他故作神秘地湊近石川，把聲音壓低。「你剛才說那句話時，有偷偷瞄了一眼中村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N73l8g3Y

石川眉頭一挑，但沒否認，只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將一張紙往前移了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lxarsdgi

「而且還露出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笑容啊！該不會是……婚禮那天，你接到花球的威力太強？再加上中村的扶持救美……然後就找到真愛了喔？」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wsh3aHsmb

話說完，他自己先笑出聲來。中村臉頰浮起一點薄紅，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側頭看向田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1So8uaBi

「田中先生，怎麼問得那麼直接呀。」

「小鬼，少管閒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cQSlZmoS

石川則是整張臉漲紅了，話後便別過頭去。而田中剛剛吃完最後一塊薯片，隨意地把包裝袋放到桌上，舔了舔指尖，視線轉向中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Yqv8lBHMP

「對了！中村，今天我經過一樓走廊的時候啊，剛好聽到幾個學生在那邊小聲八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mZjzdc9G

中村側頭望向他，好奇地等待田中接下來的話。而田中一臉正經地繼續說下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ItqUPnu6F

「你知道嗎？他們在說石川喔！說什麼……今天有學生遲到，結果石川居然！居然只叫人家下次不要再犯，就這樣放過了！」他誇張地舉起雙手，接著說。「放在以前的話，石川肯定是罵一大輪，還附贈一份警告書，外加留校寫反省文一千字對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asmEj0tM

聽到田中如此誇張的話，中村只是輕笑了一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AZClYKBjU

「還不只這樣喔。」田中語氣越來越誇張，眼神帶著求八卦的光。「他們還說，石川今天在早會上用！溫！柔！的！語氣！講話！甚至、甚至還會剛剛主動和學生說再見！這根本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全校教學風格最剛硬的副校長大人啊！」

「所以！中村啊……你知道石川的真愛是誰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Mld3mOaX

中村看著他，笑意再也藏不住，溫柔地開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TzPKqdSxZ

「哦？看來……你還沒發現呢。」她眨了眨眼，故作無奈地搖頭。「觀察力這麼差，可得小心一輩子都單身喔。」

「欸，為什麼你突然對我人身攻擊了！」田中裝作受傷地捂住胸口。

「新學期一到，就那麼想爭取年終評核不合格了？」石川冷不防地舉起一疊文件，輕輕拍在田中頭上。

「嗚哇！」田中誇張地喊痛，雙手捂著腦袋，像小學生一樣大叫。「我只是轉述學生的話啦！再說，那些小鬼觀察力也滿敏銳的嘛！」

「那些小鬼啊，盡會胡說八道。」石川一邊說，一邊將那疊文件拍回桌上。「再說的話，通通都得記警告好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uVd79QqOy

「可是嘛，前輩在今天，還真的有點不一樣喔。」中村偏著頭，語調仍舊輕盈。

「小鬼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pf8UKVa4

石川立刻回頭瞪她。但話才說到一半，她忽然頓住，最後只是低頭小聲嘀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lEQcIvob0

「……算了，你們愛說什麼就說個夠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FDLAcjph

「戀愛中的人，果然都差不多……」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jKsriec3

田中在旁邊樂不可支，邊笑邊搖頭。但轉眼間便感覺到，石川那道銳利得像能切割空氣的眼神投射過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FKthO2Hb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不說了。」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卻還是補了一句。「我真的很羨慕真木啦！能和她太太一起去渡蜜月，多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YXbbarF6

這一次，中村沒再接話。她只是低著頭，默默地開始整理桌面上的零食包裝袋。

再之後，三人的話題也逐漸從打趣轉入些許「正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poJGjDXZ

「我說田中啊，棒球隊那邊的事，你也該收拾心情了吧？」石川雙手交叉，變得認真起來。「再這樣鬆鬆垮垮下去，下星期的比賽你打算怎麼交代？」

「你怎麼連這都記得那麼清楚……」

「我要是連學會的動態都不掌握，那才奇怪吧。」石川斜眼看他一眼。

「好啦好啦，我會盯著他們練習的啦……」田中縮了縮脖子，撓頭自嘲，「我只是想先收拾心情嘛，先從薯片開始。」

「還有我的班導報告今天晚上給你。別忘了幫我蓋章確認喔，前輩。」一旁的中村也笑著開口。

「我沒忘啦，今晚我看看。」石川翻了翻手邊的文件。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0PMUYbkoQ

之後三人也聊了不同的話題，在一片笑聲中，時間也悄悄推進。石川瞥了一眼電子鐘，數字顯示著「17:13」，不禁瞪大了眼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F4ARQyM8

「糟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guqZmJ08

她喃喃地說，手下立刻把手提電腦和文件塞進手袋裡，然後在抽屜裡翻找鑰匙。中村看到她的動作，也默默收拾起自己的公事包與筆記本。田中眨了眨眼，看著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起身，便問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y2Aij0ij

「欸？你們……怎麼那麼快要走啦？還要一起離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I8Gd7cYz

就在這時，中村忽然走近他，溫柔地伸出手，輕輕拉住田中的手腕，把他帶出副校長室門口。她一邊笑著，一邊壓低聲音對他說：「別再問了，再問下去的話，明（あき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hFBsjIov

話句頓了頓，她又立刻改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wtB069qbx

「……是前輩不會放過你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SI0lYEvi

石川也剛好望了過來，似笑非笑，眼角微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DjU9uvmz

「好了，小鬼，我們先走一步啦。」石川朝田中舉了舉手，而中村則彎著眼睛，笑著點頭：「那麼下星期一見囉，田中先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QCUFpuhv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副校長室，鞋跟踏在走廊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而走著走著，石川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便側頭看向中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u83Rl3X13

「今天難得是星期五，要不要去遠一點的那家『滿腹』燒肉店？我記得你說過想吃那家的牛肋條。」

「和你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中村聞言一笑，溫柔地望向她。

「紗由里，你總是那麼會說話。」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xKOz2IxP

兩人的背影，漸漸融入走廊盡頭被餘光染黃的世界中。

而在教員室裡，田中從門後半探出頭，瞇著眼睛看著那遠去的影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C15js4H3q

「所以……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JnknSPcM

＊＊＊

前一天晚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hkoJAquus

坐在睡房的地毯上，身旁是我的行李箱。拉鍊已經拉上八分，東西早已經收拾好，準備清單也已核對過好幾次。當我在手機上輸入好資料，準備報到的時候……我抬了頭，看向對面的那一位：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6FkXGnaiy

知惠子正跪在另一只打開的行李箱旁，臉上那種熟悉的，在選擇困難時才會出現的苦惱表情，又回來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6EXEkxNNC

「要帶哪件洋裝好呢？這件比較輕、但天氣好像也不太穩定……然後畫具要不要帶水彩組啊？雖然色鉛筆比較方便，可是萬一那邊有很想畫水彩畫的風景就……啊對了！我要帶恐龍君和小熊們一起去旅行，不然晚上肯定睡不著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DPCWmIiWj

她邊嘀咕，邊把洋裝放進去又拿出來、把小熊放進去又拿出來，像在在跟行李箱玩「選我選我」的遊戲一般。我一邊接著網頁上的按鈕，一邊默默看著那個幾乎快要滿出來的箱子，忍不住笑了出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jt0Wcrt2

「知惠子，這樣的話……行李可能會過重喔。」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OnfI0YU96

知惠子抬起頭來看我，露出像準備郊遊小朋友一樣期待的表情。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B1jiwApa

「秋你知道嗎？這可是我這兩段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旅遊呢！而且是和你一起渡蜜月耶！不好好準備一下的話，怎麼對得起這段行程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525ylFAK

手機上的畫面已經顯示「報到完成」，但注意力早就不在那些條碼和班機資訊上。

我放下手機，走到她身後，輕輕地把她抱入懷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dUFYE3Pp

不久前洗好澡的知惠子，身體還溫暖，頭髮也帶桔梗香。我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忍不住低聲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93cp0ddKT

「嗯，老婆大人都說得對……那麼，要幫忙一起收拾你的行李嗎？」

「嗯，好呀太太！」她笑了，轉頭看我，把手上的小熊公仔塞到我手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Qbw9Wglc

再之後，兩人蹲在行李箱旁一邊收拾，一邊閒聊。進度慢得可以……大概比不上我改一疊英文作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SGfXgpfr

「說起來，今天晚上石川跟中村來家裡吃飯啊……」我一邊把知惠子的睡裙摺好，一邊開口。「感覺還不錯，對吧？」

「可不只『不錯』囉！」她瞇起眼睛，然後湊近我細聲笑。「重點可不止於此啊，秋！你有沒有留意到什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bp3pCdA3

我瞄了她一眼，笑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SVqwy4k4

「嗯……石川那副『忽然變成能好好說話的人』的樣子嗎？」我把知惠子隨意放在床邊的化妝袋塞進行李箱角落，繼續說。「她啊，今天全場只罵我兩次欸，破新低紀錄。」

「還有呢？」

「可多了……例如她居然會叫中村作『紗由里』，而且語氣超！溫！柔！搞不好……中村其實是馴獸師，收服了野生的石川吧。」

「噗，對喔對喔！」知惠子邊笑邊點頭，「雖然她對我們還是三句不離『去你的』啦，可是那個表情……我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幸福呢。」

「她今天連說『麻煩你了』都會特別溫柔。要是在以前，肯定用『煩死了你們』開場。」我想了想，也點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Np2bV5nk

我們笑著笑著，知惠子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撥了撥我的袖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5A6EBlKW2

「秋，還有一件事！中村她的變化超大……你有發現嗎？」

「你說她開始抽煙那件事？」

「對對對！」

「我以為她只是好奇抽抽看，結果她在抽石川那一款呢。」

「對啊！我看到她點起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到幻覺了。她明明一直都不抽煙嘛，那晚也搖頭說不要……」

「結果跟石川你一口我一口在抽，還抽了四五根？太扯了！」我接著她的話，邊笑邊搖頭：「那可是七星牌薄荷12MG款欸，我自己抽都會覺得嗆，中村那種乖孩子居然能撐得下去？」

「所以我才說嘛，這一定是……花球的神秘力量。」知惠子壓低聲音，裝作神秘地湊到面前。

「哈？只有石川被花球打中而已啊？」

「但最重要的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gwYtX7Nf

我們對看幾秒，然後異口同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RaCqsYgK
| 石川終於被收服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M3llUcVU1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tHbyWwBE
（　ﾟдﾟ）　　 Σ(ﾟ口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aGILAAxOZ

說完，兩人一起笑倒在地毯上，我笑到肚子痛，知惠子笑到抱著恐龍君滾成一團。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RByqSy6G

「不對，你的行李到底收完沒啊……」我忍著笑，扶著她坐起來。

「還沒啊，都是花球害的。」

「原來幾天前的花球，還能拖慢收納效率……太邪門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sRw38zIaD

一邊打鬧，一邊把物品拼命地塞到箱裡。當知惠子把箱子的拉鍊拉上後，行李總算收拾好了。她剛剛一直笑著說帶太多行李可不方便，但另一面卻把箱子塞得快要撐破。裡頭不只是衣服與畫具，還有恐龍君與小熊公仔 —— 因為她最後還是不忍心獨留公仔在家。我本來想提醒她考慮重量限制，但看到她把那兩隻玩偶塞進去時，眼裡閃過的那一點雀躍，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4qwEFKw2

把兩個箱子推到窗邊，洗漱後兩人便躺回床上。她乖乖地窩進我的懷裡，呼吸還是一樣安穩。我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然後她像貓咪似的在蹭著我的臉頰，最後才不捨地吻了我的嘴唇。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KAioPjDh

「晚安啦，秋。」

「嗯，晚安，有個好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wfnr7T1PB

語畢，我把床頭燈關掉，房間陷入黑暗。時間彷彿開始慢了下來，而我也安心地閉上了眼。

但是在不久後，我們兩人又在幾乎同一時間睜開眼。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驚叫，只是默默地從床上彈起來，好像要確認什麼，不然沒辦法睡著似的。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SFIAzPfT

「我的護照……」

「應該……在手袋裡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O4S8r9gw

我們像在比賽一樣衝往桌邊的手袋，各自翻開拉鍊，翻找、確認、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mFuKAFceN

「嗯，在這裡。」

「我這邊也放好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JEXtDARx

兩人彼此交換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後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床上，重新鑽進棉被裡。她靠著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WMzrezZo

「大概是……太興奮了吧。」

「一定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dmPoT25Q

我回應得輕鬆，心裡也確實這麼想。只是我沒料到……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Y2QLCT0P

半小時不到，她又起床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e8fR5L4U9

我原本以為她口渴，或者突然想起哪件小東西忘了帶，但她蹲在地上，跟剛才一樣的動作：翻開手袋、再次確認護照有沒有放好、然後合上、打開、再合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W2weGB9c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像中了什麼咒語一樣，機械式重複這個動作。小心翼翼、沒有聲音，甚至沒把我吵醒……至少，她以為我沒醒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FEnKH7c08

我知道，但我沒有立刻起來制止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jdbSXdRDM

直到第五次，她不只是打開手袋，而是把它抱在懷裡，一次又一次地翻找，像是忘了自己已經找過幾次。我決定起來，輕輕地從後擁住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EfGxDNp1G

「知惠子，放好了喔，護照一直都在。」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Q2uUjxoK

我貼近她耳邊，輕聲說道。而知惠子的身體微微一震，轉過頭，臉上露出有點迷糊又有點心虛的神情。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XQUIBPGja

「欸？啊，嗯……我……」她停頓了一下，勉強扯出笑容。

「大概……是太緊張了吧。第一次出國，還是蜜月旅行嘛……這次，我一定一覺睡到天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KUYl8pSSw

我沒再多說，只是緩緩地拉她回床上，像往常那樣摟著她，讓她把臉埋在我胸口。輕輕撫著她的髮絲，聽她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iELnXqDib

也許，她真的只是太緊張了。

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旅行這麼長時間、第一次以「妻子」的身分走向世界……我想，這樣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eTuCnyapb

只是……

剛才她看著護照的時候，眼神顯得有點空洞。

我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低聲在心裡說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pU2z93q2

旅程能夠順順利利就好了。

只要她高興，她幸福就好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bediCNNvp

＊＊＊

早上醒來的時候，腦袋還是有點昏沉。

大概是因為收拾行裝而折騰得太晚，也可能是她半夜起床的次數實在太多，結果整晚都是閉著眼，睡意也在不知不覺間便消失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6n7ixeE5H

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知惠子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頭髮亂七八糟地披在肩上，呆了一會後，才開始下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ZfbCVH7XR

「秋秋早……我先去洗澡好了，等等到機場的時候，我們再買杯咖啡吧。」她不忘抱了抱我，喃喃道。

「嗯，你先洗。」我點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yRRKTjObM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著浴室走去；但還沒走幾步，忽然間停住了腳步。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雙眼睜大，然後下一秒立刻轉身，猛地跑向玄關，甚至顧不上穿上拖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Td799NxZW

還來不及叫住她，玄關的門已經「啪」地打開。我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只見她正從信箱裡拿出幾封信，然後滿臉如釋重負地關上蓋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MPMxU7z0

「你……還好吧？」

「嘻嘻，差點忘了拿信啦！出發前不拿好的話，回來時信箱就會被塞爆啦。」她轉頭看著我，嘴角勾起笑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ADpk0gRnc

我愣了一下，然後笑出聲來。於是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笑著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1FYfnkdqs

「也是啦。那你準備好後，我們就差不多要出發囉。」

「沒問題，那我先洗澡囉！」說罷，她拿著那疊信，轉身便往樓梯衝去，腳步輕快得完全不像剛剛那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7BiCDlnb

只是……

我目送她的背影，但她奔往的方向……分明是二樓的睡房。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06s8r4KF

她剛剛不是說要去浴室嗎？

我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問，卻又立刻想到：她可能想順便拿衣服換裝，這樣洗完澡就不用再走一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qcFADNv3v

唔……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回到客廳後，我坐在沙發上，望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輕輕嘆了口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EOJLc0XBQ

蜜月旅行的第零天，果然還是會有點手忙腳亂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E0HVgnBV

＊＊＊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07mTnX5hh

在機場櫃檯，處理行李託運比我想像中還順利。知惠子那只裝滿了恐龍君、小熊和兩套畫具（最後她決定水彩和色鉛筆組都拿過去）的行李箱，沒有被收費，也沒有被要求拆開檢查。雖然在放上行李帶時，地勤職員確實多看了一眼那包微微鼓起的側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dQj076q8

「呼，有驚無險……」她小聲在我耳邊笑。

「還沒完喔，安檢才是最容易出包的地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gKeLmnvE

我一邊說，一邊牽著她的手往安檢口走。誰知道話才剛說完，真就立刻「出包」。

進X光機前，我已經把皮帶、外套、手機全都乖乖放上托盤，唯獨……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oR3FS91q

「小姐，你的手錶還在手上喔。」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utNtptSS

我低頭，看著手腕上那只銀色金屬錶，頓時感到一陣尷尬。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hABFCJG0

「啊……抱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UAkGnkoV

我連忙退回去解下手錶，再重新走一遍安檢，但還是被請到旁邊做簡單檢查。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但知惠子在出口處等我時，已經笑得幾乎要彎下腰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uCKkQczW1

「果然安檢是最容易出包的地方，太太你說得沒錯！」

「是你太順利而已。」我走過去，一臉無奈。

「別誇我，這是我的實力，秋只是可愛的冒失鬼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bPwVNxqX

她眨著眼，還帶點小得意的樣子。我只能笑笑，伸手拉過她的行李包，幫她背在肩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CJV4qPVG

「好啦，太太。去找你剛剛念了一路的『咖啡』囉。」

「嗯哼，好呀！」她快樂地轉了一圈。「我可得喝點東西醒醒，不然等下真的要靠你的公主抱搬我上飛機了喔？」

「就算我願意，登機口前應該也會有保安來攔我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MH7zYhJZ2

就這樣，兩人笑笑鬧鬧地走進禁區。往登機口前，還不忘來到咖啡店準備購買咖啡。

明明打算買杯咖啡提神，但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手上拿著的是冰薄荷朱古力……而知惠子也一樣，明明一直嚷著說「我愛秋秋，但我更愛咖啡」，但最後在手上的，卻是熱朱古力牛奶。兩人看著手上的飲品，對望了一眼後，隨即陷入了沉默。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t6kGXWNp

「我們不是說要買咖啡嗎？」我拿著吸管，把朱古力和忌廉攬勻。

「就是啊……」

「走進去時心裡喊著『一定要咖啡』……結果出來卻拿了這個，笑死。」

「我也是耶！」知惠子睜大眼看我，然後乾脆笑出來。「果然是新婚夫婦，這是心有靈犀！」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rvrqIOB7

隨著登機廣播響起，我們也走到隊伍那邊等候上機。

知惠子一邊排隊，一邊打呵欠。看著她那迷迷糊糊的臉、帶睡意的眼神，忍不住笑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v1zXgq6N

「你啊，笑什麼啦？」她鼓起腮，轉頭瞪我一眼。「打呵欠有那麼好看嗎？」

「當然有，我家太太的呵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呵欠。」

「秋……別那麼說話啦！」聽到我的話後，她一邊說，一邊用拳頭輕輕捶我一下。「真的很羞恥呢！」

「但那是事實嘛，太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VsaR4xCz

這段旅程，也即將開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OBtWOVnI

＊＊＊

整段航程大約十三小時左右，從東京直飛巴黎，期間並不需轉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L0odJ1lnn

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一次長途飛行而已；但對我和知惠子而言，這是我們的蜜月旅行，更是兩人第一次的遠行。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722BpAm9

飛機離開跑道後，不久便改平並穩定地繼續飛行。當提醒扣上安全帶的燈跪熄滅後，知惠子便轉過頭來看著我，笑著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TpzZhTLY

「十三小時……那麼我們應該能慢慢適應時差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i5r4Ka4Qn

我點點頭，還來不及回答，她已經打了個呵欠，乖乖地調整好座椅，蓋上毯子，然後不忘親了親我的臉頰，說了聲「晚安囉」便安穩地閉上了眼入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H3muhrrZ

我側過身，看著她臉上的輪廓，在機艙的燈光下顯得柔和。眼睫毛垂落的影子，嘴角彷彿還保留著剛才那句話的弧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YXaGydQe5

她睡得很熟，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轉過頭，看向窗外。

雲層還未完全散去，景色盡是一片白，像一張沒有塗上任何顏色的畫紙。

但我心中的顏色，也正悄悄漾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qBs3CxV5

我閉上眼，任由那段記憶從深處緩緩浮現。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EYDH3aQ4u

法國。
這個地方對我而言並不算陌生，因為我出生在那裡。
但那年春天，我卻覺得自己被拋進了一個「不屬於我」的地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Cmjkt9mZD
那是國中畢業的春天。
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離開日本：不是旅行，是搬家。是一整個家，因為雙親的工作從日出之國帶往另一端的歐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yf9vvs7J
我們的目的地，正是巴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K39z4pIpX
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在哭。不是悄悄抹眼淚那種，而是會和父親當面爭吵、聲音顫抖、一直表達自己不願離開的理由、不斷被父親無視我的感受、最後氣得哭出聲的那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4ZPT8pJI
那一年，父親與母親幾乎同時接到了任命通知，說是進行三年的課題研究。
對我來說，從小以日法雙語為母語，英文也說得來，在當地生活並沒有太大問題。
但我就是不想離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1tWcQMlJ
從小到大，我並沒有很多朋友，也不是那種愛熱鬧的學生。但我喜歡那個習慣不過的日常：在圖書館中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偶爾來到櫃檯前，看看圖書管理員這個月的手繪書簽準備得怎樣、在便當屋買晚餐時，老闆總是笑著問「孩子，怎麼總是只有你一人吃飯？」、甚至一個人去參加終夏祭，看著煙火綻放……這些東西，父親當然不會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YfI1GL5h
他說巴黎有更好的教育環境、有他熟悉的圈子、有我們應該回去的「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LEO14CD7W
我說那些不是我的根。
他說我太孩子氣。
我說他太自以為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3Y0blpbZB
他總是坐在沙發上，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用一貫冷靜到讓人發瘋的語氣說：「你夠了。」
而那個「夠了」，總會讓我瞬間潰堤。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azsQc6Wpl
並不是因為害怕才哭，我是因為憤怒而喊。無論怎麼說他都不聽，不管表達得多直白，他都能用「你還小」一句話結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DBjT2UDD9
而在機場那天，當我們拖著行李抵達成田的時候，我又再次哭了。
並沒有吵架，而是從登記到進入禁區後，我邊走邊掉眼淚，一句話都不想講。母親就這樣看著，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握住我的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mn5nbUi71
過了一會後，她轉頭看向父親，溫柔地笑了笑，開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b4AO7nYLI
「爸爸，還有一點時間吧？我帶孩子走一圈吧。」
「嗯，那我去吸根煙。登機前這裡集合就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7PmKm3Hq
父親難得沒有反對，可能因為怕了我這副樣子吧。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卻只覺得心裡發酸，彷彿那三年的時間已經預先壓在我肩上一般。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Aie7pVQ7
母親牽著我的手，沒說去哪，只是隨意地帶著我在機場裡走走。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冷靜一點，或是分散注意力，但老實說，那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想配合」的心情。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CZwqsGhrk
走過紀念照拍攝區、一間間免稅店、還有各種售賣不同餐點的食店。
我拖著行李，沒看任何東西，只是低著頭跟著她。眼睛還在紅，喉嚨也乾，情緒像一口沒吞下的水，卡在胸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1CozuT1Ew
直到她忽然停下來。
我抬頭一看，那是一家紀念品店。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csQoXlbo
並不是那種賣奢侈品或限定精品的店，而是什麼都有一點的小小空間：地方限定口味的餅乾和零食、旅行用的護頸枕、一些新出版的雜誌，甚至還有幾個剛推出沒多久的卡通角色周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psmKK3lLP
我站在門口，但沒有打算進去，只是呆呆地望著。母親倒是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去，繞了兩圈後，忽然在貨架前停下來。她轉頭看我，眼神像是發現什麼寶藏似的。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FeVvQlykB
「秋，你看看這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qa3hkSdjI
她手上抱著一隻毛公仔：能用一隻手剛剛好抱緊，是一隻綠色的小恐龍，但看上去又像鱷魚，肚皮米白，頭大大，眼神有點呆呆的，那是最近從漫畫雜誌中看到的新連載角色 ── 恐龍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XAAWeCpq7
那套作品剛開始連載，因為角色表情搞笑、而且故事也輕鬆幽默，所以之前就在班上引起討論。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fz3F3HAB
但這刻的我卻撇了撇嘴。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WPqnrkcR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LCLg4pB9
聽到我在鬧脾氣，母親只是低頭看著那隻毛公仔，又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1v6nCji6
「恐龍君要去法國留學哦，你能陪牠一起生活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6qZGQpz5a
我沒回嘴，本想轉過頭離開，但看到母親下一刻拿著公仔走向收銀台。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snItEvSYZ
她還真的買了，而我的心裡卻有點慌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45P3XazLE
當母親把公仔塞到我手上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想推開，但手卻沒那麼堅決。那種觸感軟軟的、溫溫的、有點笨拙的存在……讓我一瞬間，好像有種安全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58Ir70Jj
「我才不需要這個……」我小聲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抱著它，不太自然地低下頭。「謝、謝謝……」
「那麼，你要好好照顧這孩子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GcMwJQlGa
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我拿著毛公仔的手臂。
恐龍君很輕，但被我緊緊抱住。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usPyNK0B
距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母親突然看著我，隨意地問：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4crHNxke
「對了！秋，渴了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9bJ26pNg
我點了點頭。其實那時候喉嚨早就乾了，只是不想開口。她也沒多問，只是輕聲說：「那去那邊坐一會吧，我請你喝東西。」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FDqGS0exP
我們走到一家咖啡店，挑了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來，那裡能夠看到停機坪，還見到不斷有飛機出入。母親點了一杯熱咖啡，然後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沒問我想喝什麼，直接點了一杯冰薄荷朱古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iZ1GiO40
當飲料送來時，我有些意外。她把那杯冰朱古力推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張了張嘴，本想說「我現在都幾歲了，還喝這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qEXYeGCA
但她卻搶先一步，笑著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QuhK1Efw9
「不急，你想講的，待會再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bR7zipiyi
我沒有再多話，低頭喝了一口。冰朱古力甜得剛好，薄荷沁涼，但沒有強烈的刺激感，只是安靜地在喉嚨裡散開，不特別驚喜，但很舒服……就是普通的飲品：正正常常、帶點甜意，又夠涼快，讓人瞬間清醒一點，比眼淚好多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x1VqQqTg
我們一邊喝著手中的飲料，一邊看著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沒有人打算說什麼，就只是靜靜地喝著手中的飲料就夠了。快喝完的時候，母親忽然又起身，走回櫃台，點了一杯熱朱古力。我還沒問出口，她就拿著一個紙杯，解釋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8YygjQ8v
「這是給爸爸的。他喝完這個，比較容易入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5dNN7b7hb
我點點頭，母親則把那杯熱朱古力交給我。她沒有說什麼「幫媽媽送一下」或「拜託你」，只是很單純地、很自然地請我來做這件事。我皺了皺眉，其實心裡是有點抗拒的，因為還沒從那種和父親的冷戰情緒中走出來。但我也知道，這種時候，跟母親說「不要」才是真的輸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Fs4klRup
我看著那杯熱飲，點了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eRZ0fb8p2
在登機閘口前會合時，父親正站在牆邊，手裡拿著護照翻看機票。而我走上前，在他抬頭的瞬間，把熱朱古力遞給他。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yjJclmRK
「老頭子，喝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pXrBedNG5
那句話說得太快，連語氣都來不及調整。像是憋了很久卻還是憋不住的情緒，不甘願地吐出來一樣。他沒說話，看了我一眼之後伸手接過，然後喝了一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eP6BJdAid
我本來已經準備轉頭，下一秒卻看到他嘴角，好像微微動了一下。
一個極小的弧度，像是窗外剛好有光照進來時，嘴角不小心鬆了一下的那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SUIbj9Pi
懷裡的恐龍君，被我抱得更緊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TVdGzTjJ

「請問今天的餐點，兩位想要親子丼還是紅酒燴牛肉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YcxIJ6X0

空服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裡拉出來。我眨了眨眼，朝她微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2k6zrGEle

「那就各一份吧，然後……想要一杯牛奶和可樂。」

「好的，請稍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p6t7dhuL

她利落地從餐車上取下兩份熱騰騰的餐盒，把飲品擺到盤上，放到我們面前，再輕聲說了聲「用餐愉快」後便推車離去。

我轉頭看身旁仍在熟睡的知惠子，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FtmTyiNtA

「知惠子，起來吃飯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dFb2H0ji

她揉了揉眼睛，頭髮稍微亂著，本來臉上還掛著一副未完全清醒的樣子。但當她看到桌上的親子丼時，眼神立刻變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j2WIp2r2

「哇，飛機上也能吃到親子丼耶！」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0elw7soD

她立刻接過那盒親子丼，我則打開紅酒燴牛肉，裡面的牛肉塊意外地還算厚實，配菜也不馬虎。她吃了一口雞肉，邊咀嚼邊瞥向我這邊，不懷好意地逐漸向我靠近……然後在眨眼間，用叉子偷走了一塊我的牛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5xFwHs1K

「喂！」我輕聲抗議。「新婚第一趟旅程就偷你妻子的飛機餐，這樣合理嗎？」

「那是你太慢了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MlrNUBmo

她一臉得意，邊咀嚼邊舉起雙手，裝作「被抓到」的樣子。我也不甘示弱，等她低頭的瞬間，用筷子夾走她餐盒裡最大那塊雞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OTPfFXLSL

「好的，復仇成功。」

「居然偷我那塊雞腿肉！那塊我打段留著最後吃嘛！」她張大嘴看著我。

「人要學會活在當下，現在想吃就要先吃。」我一本正經地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T1M4Bn5E

她氣得輕輕打我一下，卻又笑得合不攏嘴。

「我說我們兩位，這樣真的像家人嗎？才結婚沒幾天，就互搶飛機餐欸。」

「那就多坐幾次飛機吧，吃到你不想吃為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tMywNHOWQ

她聽了後笑到肩膀發抖，還沒說話，臉都快埋到餐盒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6Zikf0Bw

吃過餐點後，我們把餐盒收好，並讓空服員來回收和呈上甜品。知惠子喝著她最後剩下的牛奶，我則慢慢地啜著可樂，氣泡已經微微散去，口中剩下些許甜味。知惠子一邊吃著香草雪糕，一邊發出滿足的「嗯～」一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31jtq26fi

再之後，我們便打開面前的小螢幕，隨意地選了一套動作電影來看。兩人一邊對身手敏捷的男主角驚嘆連連，一邊討論接下來的劇情走向。當電影結束後，她的頭靠了過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i1dqSgra

「嗯……有點累了。」

「那就睡一下吧，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V4mXW2Yt

知惠子點點頭，把毛毯拉到胸口。我側過身，輕輕地撫過她的頭髮，再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沒有睜眼，只是笑了一下，像貓咪一樣動了動眉毛。幫她把毛毯蓋好，確認空調不會直接吹到她，然後拉低窗板，把那微亮的天色隔絕在外。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cKYWKuh4N

等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才轉回自己這一側，從袋裡抽出那本帶來的參考書。並不是因為公務，我只是習慣安靜的時間裡，讓眼睛有點事做，讓腦子不要那麼快飄走而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cSpUJj3Ah

但果然……翻了沒幾頁，思緒又慢慢飄遠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J9tVrsFfX

那時的我不時把手上的書翻頁，眼睛看著字，腦子卻什麼都沒進去。
機艙燈早就暗下來了，只有小夜燈亮著。身邊的乘客大多已經入睡……母親也一樣，頭稍微靠向一邊，還蓋著毛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dDaXcJBA
我本來也想睡，但怎麼也睡不著。
所以又再把書多翻幾頁，當看不下去的時候；又抬頭往窗外望。飛機此刻穿過的是高空，雖然有點跨張，但總感覺現在的我……像是在星空中漫遊一般。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Im0Q8mdeO
我一邊發呆，一邊抱緊了手上的恐龍君：剛剛在機場裡買的、母親硬塞給我的毛公仔。嗯……說是「硬塞」也不太對，因為我明明是自己選擇抱住不放。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yFUPYxeY
小恐龍的手腳很短，頭很大，尾巴還因為擠進機艙座椅而有點彎。它的眼神有點呆，但手感比我想像中舒服很多。我一直以為毛公仔這種東西是給小孩子玩的，但現在抱著它，卻讓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孤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EbCHz6a6Y
也許，我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ro00H3Xro
機艙裡傳來推車的聲響，看了看手錶，差不多到派愛飛機餐的時間。但我還是沒什麼胃口，只是把毛毯往下拉了拉，順手替恐龍君整理了一下被擠歪的手腳。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CfzFavP5
身旁傳來細微的動作聲，母親醒來了。她坐起身，打了個小呵欠，頭髮還有點亂，隨意地撥了下頭髮後便看著我笑了笑。再看了一眼過來的空服員，微笑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g7wPw2lnC
「我們要親子丼和紅酒燴牛肉各一份，謝謝。」說罷，她小心地把餐盤放到我面前。「秋，來吃點東西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Ej0PAQbZJ
我搖了搖頭，她並沒有不悅，反而看著我幾秒，溫柔地問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LnzCs8gK
「還在生你爸爸的氣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PiGtotOB
我點點頭，視線沒離開手中的恐龍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iwuQ5yGE
「我根本不想跟那個老頭子去什麼法國……他總不願意知道我在想什麼，每次都自以為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VZm3EL9hv
母親看著我，點點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AMCTPunz
「那更需要吃飯了。生氣可是很費力的事啊！不吃點東西的話，你怎麼有力氣繼續對抗爸爸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KMn4DfnnG
轉頭瞪了她一眼，想反駁，但她那個笑容太溫和，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絕……好家伙。
我只好嘆了口氣，拿起湯匙，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裡。味道嘛……比我預期中好一點，蛋還是熱的，雞肉也不柴。於是吃了一口報，再接一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RTChwSWq
母親則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開始吃她點的燴牛肉，然後又舀了一塊牛肉到我的餐盒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oWRrzTKc
「來，吃點這個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dlkcDWPM
我低頭看著那塊牛肉，然後抬頭看著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qmKVft8Q
「你自己不是很愛吃牛肉嗎？」
「就因為好吃，所以也想跟孩子一起分享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57EWECiU
我不說話，但還是把那塊牛肉吃下去，再用叉子挖了一口我這邊的蛋飯放到她盤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x2Dqb6OWG
「喂，媽媽，公平點。」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NeJZ1o40
她笑得像剛剛哄我買恐龍君那樣，眼角微微皺著，但看起來很幸福。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3683cbq3H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3ZVPlBS3n
稍後，母親把吃完的餐盒放好，又從手袋裡拿出濕紙巾擦手。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忽然伸了手過來，輕輕地撫摸我的髮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6ljk7DGQ
「你的頭髮，真的長了不少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DpeMEX9f
聽到她的話後，我側了頭，讓她繼續多摸幾下，然後順手從褲袋掏出一條髮圈，草草地把頭髮綁成一束簡單的馬尾。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CeY9tmKFg
「老頭子不讓我剪短啦。」我悶聲說。
「嗯哼，他啊……總覺得在日本，女性就該有女性的樣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U5i09qmZX
我沒搭話，只是低頭拉了拉剛綁好的髮束，心裡還有點悶。而她頓了頓，再溫柔地繼續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gO9k44VQg
「不過啊，秋。這次去法國，雖然對你來說是全新的地方，但也因為那裡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也沒有人會告訴你應該怎麼穿、怎麼笑、該不該留長髮，也沒有人會用一套老規矩去定義你。」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yocqXGi3g
她看著我，笑了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Idvhlhv9
「你可以在那裡 —— 擁有『選擇的自由』。」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19PEpPuc
我一愣，但她沒有再多說，只是輕輕地拍拍我手臂，像是把這句話遞給我、讓我自己拿著慢慢想。當時的我，只是把恐龍君重新抱緊了一點。那毛茸茸的觸感，讓我想起機場裡她遞給我這隻公仔的那一刻：那時我也是這樣，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被她看穿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BkcRXNKuG
「可以選擇……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gET0Dt1nw
那句話在心裡繞了一下，還來不及理清，推車的聲音便從機艙另一側緩緩靠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SJGuFZGP
「請問需要冰淇淋嗎？今天的口味是香草和巧克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qKBnyPmfY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母親就先接過兩杯，一杯遞給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c9KIPhvdc
「巧克力給你。我記得你最近說喜歡這個味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0oGtTdElH
我接過來，看著手中的雪糕杯，卻不知為什麼，鼻子有點酸。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95EfqGZk
「……媽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jpTNUUNV
她看過來，眉毛挑了一下，等待我繼續說下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uXFvy9kk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任性。」我低聲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5UFeb0xw6
她聽完，沒立刻回答，而是撕開自己的香草杯蓋，舀了一口。然後才邊咀嚼邊看著我，笑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U9eHbYoE9
「你不任性，我怎麼知道你還在想什麼？我們接下來要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啊，好好享受這一刻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tCU0aa0C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也打開了自己的雪糕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Z3gwj4zWv
巧克力力的味道比想像中來得甜。我一邊吃，一邊望著母親。她用那小小的塑膠湯匙慢慢挖起來，專心地吃。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YYPz0Koy
我們對看了一眼，然後笑了出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TMozo76hH

當思緒再飄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星空已經俏俏地換了個角度。看了看身旁的知惠子，她還在睡，頭輕輕地靠在座椅邊，嘴角有一點微微上揚，在做什麼開心的夢似的。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9Re4fTqj

「秋……我們……要去好多地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P0OA7Agh

她忽然說了句夢話，聲音像細小的氣泡，從喉嚨裡飄出來。我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她的皮膚有點熱，大概是被毛毯蓋得太久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C3GWcRwO

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剛剛那兩段回憶還清晰得像剛發生一樣：那個死命抱著恐龍君、「不願理解」父親苦衷的我；那個在吃雪糕、心裡卻還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選擇」的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JJUNcEao

原來……那個「害怕未知」的自己，其實一直都還在我心裡。

只是這次，我不是一個人前往未知，而是牽著她的手一起出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2Jexj1Hof

我真的長大了嗎？

老實說，我不太確定。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Nb7OKAmz

但我知道現在的我，很想保護身旁這個睡得安穩的人。這份想要「守著她」的心情，比什麼都還真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CvqY3S0e

抬起手腕看了看錶，還有好幾個小時才抵達巴黎。

我低聲靠近她耳邊，說了一句：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kQYpb275

「有個好夢，知惠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cy2P6C2T8

然後輕輕闔上書本，把它放回椅背口袋，身子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在這片夜空裡，稍稍閉上眼睛，稍歇一會。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ZVL3sEqwQ

＊＊＊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ud8yDZNU

進入酒店房間的那一刻，我幾乎還沒來得及看清房間的全貌，就聽見身旁傳來「哇啊啊啊！」一聲驚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loNjHKKDk

「秋秋！快過來！這床、這床超軟的，比我們家的那張更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7qVOkoGB

知惠子直接一躍，撲上那張白得像會發光的雙人床。然後像隻洩了氣的貓，在上面翻滾、打滾、側躺、趴睡、扭腰……五秒內切換了五種姿勢。看著她整個人埋進枕頭裡，頭髮散亂、笑聲悶悶地從棉被裡冒出來，只能無奈地笑著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FSDiN5pmW

「快滾完吧，等一下還要洗澡呢。不早點睡的話，明天可是會沒精神去玩喔。」

「那我就一直躺在這裡，然後明天哪裡都不去，看你怎麼辦，嘻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oT7ClEiQo

她還是一樣那麼俏皮，甚至還帶幾分撒嬌。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AnFdVWsj

我走進房間，把行李箱放好，便順手打開燈。房間柔和的燈光，和床頭那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氣讓人立刻鬆了半口氣。床比想像中大，被子蓬鬆得像雲，靠窗那邊居然還有個小露台。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lNEYcqQb

結果下一秒，我聽到門「砰」地一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EU9ZBDoe

「剛剛十幾個小時都不能抽煙，現在終於可以解放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rausdJPf

知惠子看來已經受不住煙癮的折磨，衝向露台，把露台門拉開就跑出去。椅子剛拉開，屁股就坐上去，一副「這才是人生」的姿態，從手中的小盒中甩出香煙。我還在把護照進保險箱，她就一邊吐煙一邊對我招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xOtvaiEa

「秋，這裡風景超美的耶！能跟你一起來蜜月，還可以邊看美景邊抽煙，無憾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Q5ue4Mmj

我走出去，天色雖然已暗，巴黎的街燈卻從遠方鋪成了柔黃的河流，樓下有車聲，但不吵。風吹上來的時候，連煙味都帶點安逸。於是我點上一根煙，靠在欄杆旁，望著她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DSlJu2Mz

「你不是說來法國要開始戒煙嗎？」

「我哪有說『要』戒，只是說『可能考慮』啦。」她不忘露出一臉欠打的笑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hyKGbTMF

我們就那樣，一人一根煙，在小小的露台上並肩而坐。晚風不冷，反而為疲憊的我們帶來幾分清醒。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ZSPgP4DpI

「對了！秋、你記得我剛剛在入境櫃檯的時候嗎？」知惠子一邊抽煙，一邊笑到眼角皺起來，「剛剛的我真的，緊張到腦袋一片空白欸！」

「你不是說你準備了三套自我介紹：一套法文、一套英文、一套地球通用的肢體語言嗎？」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一走到那個關員面前，我就……什麼都，忘！記！了！」她一手夾著煙，一手撐頭。「明明前幾天在家時我還能說得好好的，結果嘴巴一張，對關員只講出了一句：" Bonjour, je suis ici… euh… avec ma… uh… mon… spouse… pour… honeymoon"（註）」

「你那是法英混搭啊。」我忍住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她雙手一攤，臉整個埋進掌心。「還把ma跟mon搞錯，spouse還是英文，honeymoon也直接亂插進去，我到底在說什麼！」

「那關員怎麼反應？」我這下真的笑出聲。

「他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我……大概三秒吧，然後開口說：『You can speak English if you want.』」（「你可以說英語。」）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yfsK3dYL

知惠子說罷，我們兩個同時爆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6p0snEUU

「我說，那時候真的當場想鑽進行李箱裡！超丟臉的！我還排練了幾天咧，結果一上場整個大腦按了重設鍵一樣。」

「所以你最後怎麼補救的？」我幫她拍拍背，但還是笑到停不下來。

「我就小聲地說：『I'm here for honeymoon.』然後他直接蓋章，說：『Have fun, madame.』最後我一邊道謝，一邊快步逃離那個櫃檯……」她吸了口煙，長長地吐出一縷煙霧。「果然還是得靠秋啊……要是你不在我旁邊，我早就被海關以『不會法文』的名義扣留了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ys6HUrqJp

知惠子在陽台伸了個懶腰，指間的煙還帶著一點餘溫。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gHJBLYsQ

「那我以後真的得跟秋秋學法文了，這樣再出國就不怕了，哈哈。」

「好啊，那我來幫你開個補習班，一週七堂課，半年內保證達到基本會話水準。你那麼聰明，一定沒問題。」

「哈哈，可是我也沒什麼時間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IFtGyyqcN

知惠子微微垂頭，話中像是帶點玩笑，但聽上去又認真。我還沒回過神，她已經動作俐落地把煙掐熄在煙灰缸裡，頭也沒抬，語速一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dQM7QkHr

「……不是啦，明年我不就是大四了嘛！要趕一大堆畢業作品和展覽，也要把剩下的學分修滿。那時根本沒空顧法文的事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4hhkb98y4

她抬起頭，對我咧嘴笑了一下，表情一如往常。但那個笑容……太快了，有如通信軟件裡面的表情貼圖，精準，卻不知為何讓人感到一絲不協調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1TPEem0p

我靜靜看著她擦拭手指間的菸痕。她又像沒事一樣轉過頭望向遠處的夜景，風輕輕吹亂了她的劉海。心裡有什麼晃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在街上走過，不小心碰倒你……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puwyQZyIv

不痛，也不明顯，但你就是知道不對勁。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Mkjx3h0BA

「不夠時間……」

「秋，我們來洗澡吧？」她轉頭看我，換上調皮的笑容。「你之前說過，網上評價都說這酒店的浴缸很大哦，不趁今晚好好泡一下怎麼行？」

「你是太累了吧？」

「嘿，別廢話，走啦走啦。」她抓著我手腕往浴室走去，像是要把剛剛那句話也一併甩進水裡沖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35tpOka4

我沒再說什麼，只是跟著她的腳步進去。但腦海裡，那句「我也沒什麼時間了嘛」，還在心裡某個角落慢慢繞著圈。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g8ENTHwb

＊＊＊

蜜月旅行第一天。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jota5uEdW

一早醒來，窗外的天色尚未完全明亮，但知惠子早早便醒來，一邊換衣服、整理頭髮、檢查門票有沒有放好在手袋裡，一邊在我耳邊咕噥著「該起床囉，秋～今天要到羅浮宮朝聖喔！」，語氣像個準備出去玩的孩子一樣。而我揉著眼睛轉過身時，她正跪坐在床邊，一邊綁著馬尾，一邊用眼神催促我起床，嘴角甚至還抿著一抹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zoYFUFfE

醒過來後，我簡單地洗過澡，整理好儀容後便抓起手袋出門。她選了一件短袖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褲，背著那只掛滿恐龍君徽章的小肩包；而我則穿了定番的襯衫與長褲，配搭了一對藍色的運動鞋。畢竟我們都知道這幾天都會走很久，穿著輕便一點會比較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tNuZHZDl

來到羅浮宮時，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人聲鼎沸，快門聲與講解聲此起彼落。但知惠子拉著我的手，毫不猶豫地走向金字塔入口，眼神裡閃著興奮的光芒。我們通過玻璃金字塔下的旋轉門，踏入那座被歷史與藝術層層包圍的宮殿時，我聽見她小聲吸了口氣 —— 那種在夢想實現時，所發出的驚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jd6LtW25G

光是穿梭在古埃及、近東與古希臘羅馬的展廳之間，就已經花去我們整整一個上午。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Ct5nJ6jVM

「秋！你快看這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EFHTi3jdI

她高興地穿梭於雕像之間，一時專注地觀看雕像的細節，感受那些作品傳遞出來的故事，一時則拿起筆記本，邊看展品介紹邊作筆記。隨後我們走到一座寬闊的展廳，那裡正中央擺放著那尊著名的雕像：勝利女神（La Victoire de Samothrace）。她佇立在高台上，雙翼展開，衣袍的褶皺像是永恆的風，被凍結在大理石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eTlMYh8B

「就是她了……」知惠子站定腳步，定睛看著雕像，喃喃道。「你看，這裙擺的紋理、翅膀的弧度……明明只是石像，卻像會動一樣。就像是……下一瞬間她會從高台上飛起來似的。」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2PIy1r2v

「嗯，你一直都說，很喜歡這尊雕像。」我微微點頭。

「嗯……因為她是沒有頭的神祇，卻依然那麼有氣勢，好像不需要任何標籤或身份就能存在。」她側過臉看我，笑得有些俏皮。「而且她沒頭，我才有空間自己想像她的樣子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EovB93GW

我記得，這尊雕像最初在薩莫特拉斯島出土時，就已經遺失了頭與手臂。羅浮宮並沒有補上那些缺失的部分，應該是……不為原本的作品妄加詮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gYcfnkaG

知惠子曾說過：「有時候不補完，是因為補得太完滿，反而會搶走它原本的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kLv0OT2E

所以站在這裡看著這尊沒有頭、沒有手，卻彷彿就要振翅飛翔的女神，我真的能理解。

「不完整」，或許就是最強烈的存在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oYwUDjKyA

「對了，逛了一圈，秋有喜歡的雕像嗎？」

「嗯……普西莎與愛神吧。」我思考了一下，說道。

「喔，那件啊！」知惠子眼睛一亮，轉頭朝右邊的展廳看了看。「等下我們可以過去看看，那是……愛神吻醒普西莎的瞬間。她終於醒來，終於等到了『那個人』。」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koUuFAwNz

她說完後，歪著頭看我，語氣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該不會是因為共鳴，才選這件的吧？」

「共鳴什麼？」

「比如說啊……那尊雕像所展現的，並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在那個快要醒過來、還沒醒全的時候……你知道嗎？那種朦朧而溫柔的感覺，就像呼吸與吻只隔了一點點空氣，卻早就知道彼此會再見面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OHGUr3g1

我輕咳了一聲，轉頭望向另一側的雕像，故作沒聽見。她卻笑得更開心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V0v6cPTL

知惠子繼續東奔西看，一下子停在某尊雕像前皺著眉頭，一下子又跑去對另一尊斷臂的古神像發出「哇喔」聲。但走著走著，我就注意到她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不是那種因為被某個展品吸引而停頓，而是……身體開始有點跟不上情緒的感覺。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cQ9o3g2T

「嗯？知惠子，怎麼啦？」我問。

「唔，也沒怎樣啦！就是……可能……稍微，有一點點餓而已啦……」她搔了搔頭，嘴角一扯，露出有點可疑的笑容。

「一點點？」

「好啦好啦，蠻餓的。」她舉雙手投降，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我太投入了，忘記時間了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JokjdCXB

我失笑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輕快地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NvxXHbCz

「那就去吃午餐吧。館內不是有幾家餐廳，我記得有一家的露台還能看到廣場和金字塔。你不是說想寫生嗎？正好可以邊吃邊畫，兩全其美。」

「好啊！我剛剛其實也想說，找個能坐下畫畫的地方會比較舒服……我怕我站著畫一半，真的會昏倒耶。」她聞言眼睛一亮，立刻點頭。

「（準）藝術家也會低血糖嗎？」

「當然會！這是藝術家悲慘的宿命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dMcLzoRS

她一邊說，一邊快步往出口方向走去。我無奈地跟上，看著她那有點彈跳的背影，心想剛剛那股看雕像時的神聖感，在轉眼間就被「肚子餓」這件小事給打散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知惠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CQ9oYSG7

＊＊＊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pM4c9HMNS

來到羅浮宮內的馬利咖啡廳，準備解決兩人的午餐。侍應帶領我們走出玻璃門，安排了露台的位置。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拿破崙廣場、金字塔，還有遊客一波接一波湧進來又離開的身影。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LjauRIna7

知惠子低頭看了菜單幾秒鐘，就點了牛肉沙律，笑著對我說：「今天晚上不是要帶我吃法式料理嗎？那我午餐要乖一點，不能吃太多哦。」

「那我也得跟進，不能讓你晚上笑我吃不下。」我笑了笑，點了蘑菇沙律。

「秋的戰力本來就不高吧？我從明口中聽到，如果我那天沒有準備便當，你的午餐都只吃三文治哦。」她笑嘻嘻地說。

「才沒有，我回去後找她算帳。」我淡淡說。

「呵呵，說中了吧！」她拿起了桌上的麵包，眼神得意極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EdGSmdo1

午餐很簡單，卻吃得特別開心。知惠子邊吃，邊指著露台邊緣的雕像說那角度有趣，邊說等下要畫下來。知道她在旅途中不想浪費任何一分時間，所以我靜靜地陪伴她思考，整理靈感。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mVHVdKGk

待甜點端上來時，她已經等不及打開畫簿，在新的一頁上用鉛筆輕描了幾條線。我本想問她要畫什麼，但看到她眼神那麼專注，我便閉上嘴，改拿出隨身帶的小說 —— 《今夜煙火仍然燦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XTVPxcxf

翻了幾頁後，才發現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因為我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她身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piRfOJ7v

她畫畫的時候，總有一種力量：不壓迫人，但又不自覺令我的心思放到她身上。她不只是在畫紙上塗抹線條和光影，更像在與這個世界說話一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n7DfK2g8L

她坐在陽光裡。

風不大，但陽光猛烈。知惠子的髮尾閃著一層淡淡的啡色，皮膚和衣服的邊緣，也反射出柔和的光。我看著那一抹光暈，忽然，腦中浮現出那個夜晚的畫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9F0DMf7u8

那天在煙火底下，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化成光。

那些金色的碎光，像煙火一樣一閃即逝，或者說……像現在這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NhWYKal7

我沒有移開視線。

此刻她就在我身邊，正為了紙上的線條皺眉，嘴裡還咬著鉛筆頭，像個認真的學生。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幸福的標準模樣，但我知道，這樣的光線、這樣的空氣、這樣的她，我再也不想錯過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wVUvPdaW

我將小說翻回封面，默默關上。

比起小說裡的故事，我更想記住現在這一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AoN6TBwbV

＊＊＊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o4pwqgRg8

當知惠子心滿意足地收起畫簿後，我們離開咖啡廳並繼續在館內參觀。

現在，我們來到了畫作展覽區。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q3VR1Fl1

知惠子手上仍然拿著畫簿，卻沒有再畫，只專心看。她在畫作前停留的時間比我長很多，經常湊近幾步，細看筆觸與構圖。我站在她旁邊，時不時瞥一眼她的側臉，一幅一幅地看過去，偶爾她會低聲自語：「這光線分布很巧妙……」「這顏料應該混了赭石……」有時候我聽不懂，但她認真地說，我就專心地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H4NLTE0d

走過展廳，兩人在一幅巨大的作品前停下腳步，那是《拿破崙加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miR7mVQBa

「這作品比我想像的大很多……」我低聲說。

「嗯，十公尺寬、六公尺高。」知惠子補充，眼神沒離開畫面。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IXV0HykL

我看著畫中場景：我看著畫中場景：拿破崙站在畫面中間，舉起皇冠，正要將它戴到約瑟芬頭上。她跪在他面前，雙手合什，迎接歷史的一刻。而在拿破崙後方坐著的是教宗庇護七世，見證著這一切：權力不再來自宗教，而是來自拿破崙自己的意志。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N0Runq860

「這個瞬間其實很有意思。」我開口說：「一般而言，君王加冕是由教宗授權，象徵統治的合法性。但拿破崙偏偏選擇自己給自己加冕，強調自己是靠實力登上皇位，而不是天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tJIPwwaOj

「哇，秋的歷史課很精彩耶！」知惠子轉過頭來看我，挑眉笑了笑。

「拜託，我本來就是教這個的，好嗎。」我忍不住回她一句。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ECtsdclOV

她笑了兩聲，指著畫面中央微微低頭的約瑟芬，繼續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1PW1Nvhn

「你看這裡！」知惠子指著拱門上方，繼續解釋。「整體構圖是縮小了聖母院的比例，把人拉大，特別是拿破崙。他站得夠高，顏色夠重，四周光線與人物視線全都往他集中。這其實也有一種『造神』的感覺呢。」

「的確，能夠創作出這樣的作品，畫師也不容易擔起這大任呢。」

「他還用紙模型搭建場景，用補色做視覺對比，顏色處理得很細緻。而最重要的是，這幅作品也達成了政治宣傳的目的。」她眨了眨眼。

「所以說啊……他是畫畫的，我是教歷史的，我們都沒辦法單靠照片去評論歷史，更何況是一幅精心設計的油畫。」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jmwrlluJi

她轉過頭看我，露出一個不起眼的微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6h2VtODyQ

「但至少……這幅畫還是保留了一點事實。」

「哪一點？」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Lcn9Ah9N9

她抬頭再望向畫作：拿破崙將皇冠舉在空中，約瑟芬跪著仰望他，周圍是金碧輝煌與眾目注視，只有他們兩人看著彼此。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svLI58S8

「……那種，只看彼此的目光。就算那是一場政治儀式，也有人是真的在那一瞬間，會把最重要的人放進自己的人生裡。」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UsreHmcUj

我看著她的側臉，沒有把話接下去。

然後我想起某些夜晚：只有我們的房間裡，她也是這樣看著我，不說話，卻像是道盡了一切。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7lTImCvLW

那是她說的目光。

我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E4WNhT4hO

＊＊＊

當知惠子心滿意足地拖著我的手，兩人一同離開羅浮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染上一層茜色。午後的陽光退了，也沒有中午時的那種炎熱感。我們牽著手，沿著北面的小街慢步。影子一前一後地交錯著拉長。有時她會停下來看櫥窗，有時則會悄悄轉過頭來看我；而我也在做相同的事，當視線對上的時候，兩人像是「被捉到了」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DJFL7dzJ

「對了，接下來去哪？」

「去之前說過的那家餐廳……快到了。」

「哦？是你說在留學時，父母帶你去過的那間？」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kyUnS4RQD

知惠子眼睛一亮，而我笑了笑，輕聲嗯了一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gDTtcMWdO

當年，父母在巴黎工作，卻又難得空閒的週末。

有時是父親，有時則是母親會突然提議「去吃正統的晚餐」，便帶著我走過這條街，到那間小餐廳坐下來。店內沒太多浮誇的裝潢，也不見得寬敞，皮革做的座椅也露出歲月的痕跡，桌巾卻乾淨柔白。和他們一起在那裡吃飯時，常常聽他們用法語和老闆聊天，而自己則默默地吃著晚餐，仿佛世界與我無關的樣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gpvTAi5O

當時的的我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帶著自己最喜歡的人，來到這裡共進晚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sGuGislI

轉過那個巷口時，我們終於看見熟悉的招牌，低調地掛在牆邊。門口擺了兩張靠窗的位置，燈光已經點起，是一種低色溫的橙光，像是從舊日夢裡挖出來的顏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9dTKZQPRm

推開門，聞到了那股記憶中的鴨油味。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cZEsjbIq

今天晚上的顧客並不多，氣氛寧靜，侍應也為我們帶到裡面的位置。知惠子坐下時，馬上往後仰了仰身體，滿臉享受的樣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lmQUWrZN

「嗯……這椅子不錯，坐下去屁股有陷進去的感覺。」

「嗯哼，你快要跟椅子融為一體了。」

「但是真的很舒服嘛！」她一邊環顧店內，一邊用指尖沿著桌上的水杯轉了一圈。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K1DRthBQ

我翻過只印有法文的菜單，大致記得這家店的菜色沒變。而知惠子也拿起自己的那本，看了看，三秒後便看向我：「還是交給太太你決定吧，我相信你的推薦……才不會說我看不懂菜單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Yq5HbPJhv

我點點頭。不久，侍應走了過來，是位年紀稍長的先生。向他打過招呼後，便開始以法文點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yGd9CZYe2

「Alors... deux soupe à l'oignon, un escargot gratiné, deux confits, et deux crèmes brûlées pour le dessert, s'il vous plaît.」

(「好的，兩份洋蔥湯、一份焗烤蝸牛、兩份油封鴨，甜點則是兩份焦糖布丁，麻煩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DOj0xXjym

知惠子雙手交疊在桌上，一直看著我，直到侍應離開後才開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lPA06Th9

「嗚……太太說得真好聽。」

「哪裡？」

「由你口中說出的法文。比起日語來得溫柔一點，也慢一點，好像……是為了讓對方墜入愛河才講出來的。」

「那……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墜入愛河』了？」

「嗯哼，還用說？」她眨了一下眼。「早就在愛河裡游泳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bpsM8HDLX

我不禁笑了。知惠子總是那麼會說話，總能把我逗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riJzCm3nH

大約二十分鐘後，菜一道接一道端上來，熱氣與香味在桌面上緩緩展開。洋蔥湯那焦糖化的洋蔥香甜濃郁，表層的焗芝士薄像層金黃的膜，隱約還聽得見冒泡的聲音；焗蝸牛則擺在陶瓷小盤裡，每一格都有溶化牛油，混著香草與大蒜的氣味。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4LYok9nlU

「在開始晚餐之前，我們先乾杯吧？」我舉起酒杯，看著她。而知惠子眼神一閃，然後也舉起杯。

「為這段旅行的開始？」

「也為今晚。」我點頭。

「那……也為今後每一年的今晚吧。」她笑了，眉眼彎彎地望著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xNFhjK4Ft

以後的每一日，我們繼續走過；以後每一年的結婚紀念日，我們也繼續舉杯。

我舉杯的手有點不穩，但還是笑了起來。

「那是當然的事，我的寶貝。」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TOFjPvjm

玻璃杯相觸，發出一聲清亮的聲響。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sgOZZFboC

主菜上桌時，我們能夠看到面前的盤子裡，是色澤近乎深琥珀色的油封鴨腿，表面焦脆得像是一敲便碎，切開時能聽見酥裂聲響。而鴨肉底下鋪著一片軟滑的薯泥，濃烈的油香浮在空氣裡，知惠子邊用刀輕輕劃開外皮，邊嘀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JXlIV7bi

「這味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強耶。」她咬下一小塊，眉毛皺了一下，又很快睜大眼。「嗯……好鹹！但之後很香耶。」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4iAiFuDL

「對吧？一開始會覺得鹹得過頭，但再咀嚼幾口，就會發現脂香跟香料是分開；鹹是衝在前面的，香氣才慢慢出現。」我放下酒杯，看著她，而她看了我一眼，嘴裡還在咀嚼，點了點頭。

「你那個說法……好像在形容性格。」

「欸？」

「就是那種，第一眼覺得太強硬，後來才知道她其實……很香。」我沒忍住笑出聲。

「好啊，你這是指我？」

「誰知道呢？我只是來吃鴨腿而已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vLnnM6WLX

主菜都吃完後，侍應便送上了甜點 —— 焦糖布丁（crème brûlée）。

碗口不大，玻璃碗上方是薄薄一層焦糖，透著焦褐色的光澤。我用湯匙輕輕一敲，清脆聲響連同焦糖立刻在碗緣散開。知惠子低聲「哇」了一下，像是早知道會這樣，卻還是被這聲音深深吸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KWbMHpAv

「好漂亮喔！」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OezQLS5f

她舀起一口送進嘴裡，剛開始只是抿了抿，接著整張臉的表情都變得柔和下來，嘴角甚至不自覺往上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UvByBFdNf

「怎麼樣？」我問。

「這真的超好吃！入口有點冰，但一化開就全是奶香，還有一點點苦的焦糖味……那個焦糖很厲害耶，好像不是死甜那種，是剛剛好會讓人一直想再吃一口的那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5CQSfOGFa

我笑著看她吃得滿足，忍不住舀了一口自己的。她說得一點沒錯，奶油的濃郁與焦糖的苦甜在嘴裡交錯地跳舞，節奏恰到好處。過了一會兒，她卻忽然嘆了口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UB51j5bT

「回日本之後，去哪裡找這麼好吃的東西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S7tvapUz

她語氣是抱怨的，但嘴角還掛著餘韻。看著這樣的她，忽然起了點玩心。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0tN0lQ4PP

「那……要不要請我媽過來為你做？」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73DMslm4C

她愣了一下，手裡的湯匙停在半空。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Ese0Lk8N

「欸？不行啦！怎麼可以麻煩媽媽……那太不好意思了啦。」她臉頰飛快泛起一層淡紅。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rPj4lVI2

「不好意思什麼？她很樂意孩子的太太準備甜點呢。」我故意壓低聲音。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FnT5Ugq1A

知惠子的耳根紅到不行，嘴巴動了動，最後只擠出一句：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wfJtBH2Yq

「不太好啦……我還是偷師一下……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apAeip0Z

我聽了笑得更大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WK6jHj4W

她彆扭地舀了一大口布丁送進嘴裡，假裝自己沒有被戳中，但眼神飄來的時候，又忍不住彎了眉眼。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8TFZ71QpY

我低頭再吃了一口布丁，卻發現味道比剛剛更甜。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rAZgCgO7

＊＊＊

蜜月旅行的第二天，天晴。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Q8WyQqqMt

今天的天氣好得像是上天刻意安排一樣，陽光亮得幾乎發白，雲卻散得剛好，只留幾朵不會擋光也不會太寂寞的雲彩，飄在我們頭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IgWuRCIw

知惠子牽著我走過凱旋門附近的石板路時，一邊拿著旅遊手冊翻找標記的地點，一邊不斷念念有詞，像是個導覽員，也像個旅遊記者，確認今天的「巴黎藝術與名勝之旅」一個景點也不能錯過。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DAQhGbXc

當我們從近代美術館出來時，她背著畫具，臉頰微紅。經過特羅卡德羅花園時，她突然停下來，轉頭看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LU6YqxWw

「這裡好漂亮喔。」她看著花園的景色，露出驚訝的神情，彷彿她在畫冊裡看過幾十次的風景，終於在眼前出現。而我抬頭看著前方，噴泉在水道中央跳躍，水霧偶爾被風吹散，灑落在石階邊的草地上。遠處的鐵塔還沒完全進入視線，但氣氛已經湧了上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tHNWYCjb8

「來來來，秋站好。」她忽然抓住我手腕，把我輕輕拉到一處草叢邊的小徑上。「我來幫你拍幾張！來，手機給我～」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B8IsQY1Y

我笑著把手機交給她，站到她指定的位置。她退後幾步，抬起手機，先是拍了幾張正面，又走到側邊取角度，還不忘叫我「多笑一點」、「嘴巴不要那麼嚴肅啦」之類的指令，偶爾也加入鏡頭，拍過一張又一張的合照。拍到一半，她還笑著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4QCDFiHp

「不行，光拍照可不夠哦！太太坐到那邊長椅上去，喝口咖啡，當成平常那樣就好。」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sWuxVVZI

我只好照做，脫下太陽眼鏡，坐到長椅上。她給我買的那杯咖啡剛好還溫著，我握在手裡，靠著椅背，讓身體微微往後沈，像是她說的「平常那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8cuHEvmM

她坐在我的對面，從手袋中拿出畫簿，開始安靜地畫畫。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JPlv5ePB

原以為她只是要撇幾筆，沒想到她竟打開整套水彩盒：拿出顏料，沾水、試色、下筆的動作都極為認真，即使遊客在她身旁經過，但她仍無動於衷。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L1w6gUgI

「知惠子，真的那麼專心喔？」我忍不住開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qHISkjR60

她沒抬頭，只「嗯」了一聲，接著說：「秋坐好，不要亂動喔，畫壞了就不能重來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Itj1NPIH

我聽她那語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乖乖喝了一口咖啡，低頭避開太陽，讓她能畫得順利一點。過了沒多久，她收筆，朝我走過來，舉著畫本，笑得得意。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S7OfrfIAz

「完成啦！來，給你看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tHx0oVov

接過畫本，我看見紙上是一幅簡練但明亮的速寫。我坐在長椅上，陽光從斜後方灑下來，眼神微偏，嘴角好像帶笑。她甚至連杯緣的蒸氣都點出來幾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7DURdr7BT

「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還這麼美。」

「少自戀啦，剛剛還差點畫成披頭散髮的哲學系吸血鬼。」她大笑，奪過畫本。

「那也滿有藝術感，不是嗎？」

「才不要，我才沒有吸血鬼戀人哩。」她撇撇嘴，嘴角卻笑著。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EdTgTPBIp

我們一邊拌嘴，一邊走回主道。她把畫本收好，還不忘拉著我再自拍幾張。她笑得很開，拍照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FoCWzPt2

但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笑著對鏡頭做出鬼臉的時候，她的眼神落在我臉上的時間，比按下快門的時間還來得長。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vAyAKlKLh

陽光漸漸傾斜的時候，我們從花園的長椅上起身。知惠子合上畫本，用指節輕輕敲了幾下封面，像是要給今天的風景蓋個滿意的印章。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9UTFRm0J

而我們順著石階慢慢往下走，眼前那座熟悉的鐵塔越來越近，陽光在鐵構之間穿插成網，把整片天空都織成一片。知惠子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看塔身角度，嘴裡碎念。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MeWk81KT

「這裡太誇張了吧，怎麼走去哪裡拍都漂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aAyAxc0T

看著她滿足又興奮的樣子，心想這趟旅程能讓她笑成這樣，也算值了。

當我們走上觀覽台時，黃昏正好落在巴黎的肩膀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gAtktwrl

＊＊＊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XT3EEtnE

走上觀覽台的時候，整個城市閃著點點燈光，有如一幅巨型的畫作。偶爾有風穿過觀景台的縫隙，把知惠子的頭髮吹得有些凌亂。她沒去理，只是手扶著欄杆，目光深沉地望著遠處。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7bmStuq03

「好漂亮。」她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卷走幾個音節。「我一直都不知道……巴黎的夜，原來這麼漂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1CRSKm2t

她說話時，眼角沒移開過眼前的景色。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MmrJ89XU

「秋……以前就在這裡生活啊。那種感覺……一定很不可思議吧？」她又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irn953Ry

我緩緩向知惠子走近，輕輕把手搭在她的腰側，笑著說：「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們可以再來。每年都來也行。」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3gRaE2o7p

這話說得很輕，本來是想給她一點未來的餘韻。可她沒像平常那樣立刻回應，也沒有回頭。風又吹了一下，裙角掀起一點邊緣。我皺了眉，有些疑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9Vj9bzu54

「知惠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bMFonwamJ

她像被喚醒一樣微微一震，終於轉過頭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ZHof6xpn2

「啊……抱歉，剛剛有點出神。」

「沒事，你還好嗎？」我歪頭看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cxYX2HfLi

她輕輕別過臉，好像在躲避什麼，或者像思緒還沒回到身邊。她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但風太大，我沒聽清楚。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ucddmvpU9

「嗯？」

「沒事啦。可能這兩天走太多路了，有點累而已。」她轉回來，笑著搖搖頭。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BrDotbkw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想從她表情裡讀出什麼。但她還是笑得那麼自然。於是我只能點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VTVmOW8TL

「那之後幾天行程就別排太滿，我們睡夠了再出門也沒關係。」

「嗯。」她點頭。「那今晚可要睡飽飽喔。」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Lerpp7a6H

我也笑了，但沒說出心底那個揮之不去的感覺。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n1gBz5mDC

就在剛才我拍她肩膀時，掌心傳來的觸感，是一種微妙的冰涼。

甚至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她的肩膀……透出了些什麼。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DlupH96q

就像「那時候」一樣。

但我眨了眨眼，再看一遍，她還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夕陽將她整個人都染上了淡橘的光。

我想，大概只是我太累了吧。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mbsvKbFxm

＊＊＊

晚飯後，我們沿著小巷慢慢走到地鐵站。也許是星期天晚上，人潮比平常還要擁擠。

那種介於週末尾聲與平日開始之間的密度，讓人感到有些壓抑。地鐵車廂內燈光有些昏黃，站立的人影交錯。我一手握著吊環，另一手圈住知惠子的腰，讓她靠得穩些。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T4oiU4bg

「我今天還是覺得……香榭麗舍大道真的好漂亮。」她說，眼神閃閃的。「巴黎每一處風景都像幅畫耶……真的……好浪漫！」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BFyAtOTp

我點點頭，腦中突然閃過一首旋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ZjauUkQK

「嗯？太太想起什麼了嗎？」她湊過來問。

「嘛……有首老歌，《Les Champs Elysées》。以前讀書時每次老師提到香榭麗舍大道，學生都會起鬨叫他唱這首。」

「《香榭麗舍大道》？」她眼睛亮了。「那首歌超可愛的！秋也唱兩句嘛！」

「這裡是地鐵耶，而且……唱歌很尷尬呢。」我眉頭微皺。

「拜託啦，唱嘛！我都沒聽你唱過歌耶。」她搖晃我的手臂，露出令我無法拒絕的笑容。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9NXHuuQKv

我咬了咬嘴唇，環顧四周。雖然人多，但大家都低頭看手機或聽耳機。想了想，最後還是把嘴湊近她耳邊，小聲唱了幾句：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1Ko0myzk7

Aux Champs-Elysées
Aux Champs-Elysées
Au soleil, sous la pluie, à midi ou à minuit
il y a tout ce que vous voulait aux Champs-Elysées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wgQ3PCyb
在香榭大道，在香榭大道
在晴天，在雨天
在中午，或是午夜
香榭大道上，有你要的東西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IkIftOb7

知惠子像孩子一樣樂壞了，臉頰因忍笑而抖著，差點蹲下身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wmUOUjfc

「啊哈哈哈哈！秋居然真的唱了……太可愛了吧！」

「可愛什麼啦……」我小聲咳了一聲，想掩飾臉上的溫度。

「真的！你不但說法文，連唱法文歌超有戀愛感欸！」她湊過來，輕輕拍了拍我胸口，「以後在家也唱給我聽啦。」

「才不要……」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PxtjrObk

我們正說著笑著，地鐵晃了晃。那一瞬間，我眼角捕捉到一個奇怪的影子。

一個陌生男人站在知惠子身旁，手指正從她的手袋邊緣探了進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LiLmJrf97

一瞬間，我的心整個被猛然拉緊。笑意立刻退了下去，腦子裡的聲音瞬間靜了下來。我沒有讓他繼續，反而鬆開掛住吊環的手，伸過去抓住他的手腕，再猛地一扯。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Q77oe48V

「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qV8mxNAr

知惠子驚呼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而男人回過頭來，只來得及看到我靠近的臉。我一手扯住他衣領，另一手已經將他用力推撞在旁邊的扶手鐵柱上，力道之大，讓整根金屬柱都發出一聲低鳴。他本來還想掙扎，卻被我壓得動彈不得。四周乘客開始察覺不對，但沒有人靠近，氣壓像整節車廂都凍住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6OlF4eS0q

我壓低聲音，靠近他的耳邊，用法文一字一頓地說：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QyBGU9qu

「Touche-la encore, et t'es mort.」

（「再碰她一次，你就死定了。」）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XVVb2ucz

那種語調……甚至連我自己都有點陌生。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294dqU0pr

他的瞳孔一縮，嘴角抽動了幾下，臉色變白，額頭滲出冷汗，因為他終於看清楚我眼裡的神情—— 不敢得罪下去的殺意。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s0ssxhZH5

此刻，地鐵剛好進站。門一打開，他幾乎是用滾的方式爬出去，連頭都不敢回。像是在逃離地鐵內的怪物一樣。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xZnaS8aW

我靜靜站在原地，直到車門關上。才轉過頭，看向一臉錯愕的知惠子。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DzYRACvH

「秋……你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A7vz1exE

她的聲音不算高，但有些抖。嘴角拉出一個柔和的笑，把剛才那個版本的我藏回去。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vXmqxaX7

「嗯……沒什麼啦。」我輕輕摟過她的腰，讓她靠著我站穩。「只是遇上一個壞孩子，我請他好好做人而已。」

「壞孩子？」她狐疑地看著我。

「真的，我語氣超溫柔的！法文版本的『不可以做個壞孩子哦，回家去吧！』那種。」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bCuqs02pj

她瞇起眼，一臉「才不信」的表情。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9VKcf12Vy

「但你那個樣子剛剛超恐怖欸，我還以為你要掏出刀子了。」

「你沒受傷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與手臂。

「受傷就沒有，但我先檢查一下……」她搖搖頭，打開手袋仔細檢查了一下：「嗯……護照還在，錢包還在……手機也在……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KItnuug4D

她抬頭皺起眉。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w20KJYqmO

「手袋的被劃破了，應該是那傢伙的好事。」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0S3N7reIi

我低頭一看，果然包邊有一道劃痕，拉鍊口也有點歪掉。我沒多說，只是幫她收好所有財物，然後拍拍她的手背。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vFszEsTL

「那就找天去買一個新的吧。」

「可是，這個才剛換沒多久耶……」

「沒辦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我輕鬆地說道。

「那要買『法式』的喔～」她頓了頓，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你這趟在法國被搶過，當然要挑一個有巴黎氣息的。」

「我才不要以搶劫當成購物理由啦……」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xUwtr4rR

她嘴上說著，還是笑了。那種笑不是剛才那種快樂滿溢的笑，而是從被保護中湧出的笑。我牽起她的手，捏了一下。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靠在我肩上。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uMNi60qof

地鐵繼續往前駛去，窗外的燈光成條掠過。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可要繼續這段段旅程，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

19480409736846e21d56b6f8.62149661-177564.png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MwCvhtqW

關於 les champs-élysées (《香榭麗舍大道》)，是一首旋律輕快的法國歌曲

有興趣的話可以聽聽看哦！

註：

知惠子這句「avec ma... mon spouse... for honeymoon」其實錯得離譜。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xGJ899BXA
法文沒有 "spouse" 這個詞，應該說 "mon mari"（我的丈夫）或 "ma femme"（我的妻子）；而 "honeymoon" 在法文中則是 "lune de miel"。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7fDYuLKs
大概是緊張過頭，把兩種語言的詞硬湊在一起，才變成了這種奇怪的混搭。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KXkVrQ1F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ZmY7xpN3Z

ns216.73.216.30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