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我們 - 第五十五章-重新開始的樣子

巴黎第七區一所私立語言學校，是我現在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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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像台灣的大學有寬敞的教室與完整的教學系統，每天早上我都得自己搬出白板、準備簡報，有時還要負責打掃教室。學生來自各地，有剛搬來的日本主婦、有在打工換宿的韓國青年，也有幾位想留法唸碩士的歐洲轉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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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課才第三天，我的講義就已經被問得密密麻麻。教學本來就是這樣，一邊講、一邊修、一邊從他人的語言裡，看見自己的不足。這樣的節奏雖然辛苦，卻讓我感覺自己正一點一滴地真正落地在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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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觀光，不是重逢的浪漫片段，而是一場真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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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我留在教室整理東西，順便記下明天上課要改的地方。玻璃窗外飄起毛毛細雨，街道被打濕後映出一點點光。傍晚五點半，這座城市的街道開始亮燈，但天空仍然是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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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要離開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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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曜：「我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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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往窗外看，真的看見他站在學校對面的花店騎樓下，穿著那件深藍風衣，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身旁有一對情侶正親吻著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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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校門，他朝我揮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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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天要開會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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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開完就來了，想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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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他伸手幫我把書包接過，像從前那樣，熟悉得像昨天才剛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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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進一間小巷裡的家常菜餐廳，是他查好要帶我來的地方。店裡溫暖而擁擠，服務生忙得團團轉，空氣裡混著燉牛肉與香草奶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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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週過得怎樣？」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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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下圍巾，把包放在椅子旁，「還在適應。學生滿熱情的，有一個阿根廷女生上課還主動糾正我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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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笑，「妳也有被糾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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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聳肩，「教學本來就是互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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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邊吃邊聊，我講到今天有個學生在下課後找我，說他想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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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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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文化、孤單。說什麼都聽不懂，買菜被白眼、租屋被敷衍，連夢都開始用另一種語言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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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戳著盤子裡的馬鈴薯，「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只能跟他說……『你會慢慢變好的，但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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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曜沒有立刻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我，過了幾秒才說：「聽起來很像妳那時候說服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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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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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現在覺得，變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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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他。巴黎街燈從窗外映進來，落在他側臉上。那是我熟悉的一張臉，卻也像重新認識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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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我說，「但我不怕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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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吃完飯，走回地鐵站。風仍然有點冷，他把圍巾拉起來一點，習慣性地問我：「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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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然後突然說：「之曜，我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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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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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腳步，望向前方那條筆直的石板路。「怕我們重新開始後，會不會比不上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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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停下來，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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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記不記得我們交往第一年的時候，我們吵過一次架。妳說你怕我不再主動，怕熱戀過了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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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下，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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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我們撐過一年又七個月的異地不是嗎？沒有每天見面，沒有接送，沒有陪伴，連生日都是視訊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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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語氣平靜卻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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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終於站在同一座城市，讓我們彼此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我不保證永遠熱烈，但我可以保證，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在妳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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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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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市的風還是有點冷，但他說的話，讓我有點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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