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在妳臉上，我也想成為光 - 光與法的交會

——家瑜——

那天清晨，我還湛霖提早到了會議現場。

手裡抱著那一疊文件，有點沉。

是我的診斷證明書、工作紀錄、申訴報表——還有那張，湛霖幫我重新整理的，關於我每一週情緒發作的簡要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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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會議室門口的長椅上，風從冷氣口輕輕吹過來，我的手心卻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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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怕，而是——我這一次，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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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握住我沒有握好的那半截紙。她一如既往地平靜，身上淡淡的白麝香味讓我心跳稍微穩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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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點難聽喔。」我小聲說。

「那我們就一起聽完它。」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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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會議室時，我們四人一起。湛霖在我左側，宣宣在右側，而昕昕，像往常一樣拿著她的平板站在背後，彷彿替我們撐起一層無形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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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的那一刻，是我從來沒經歷過的沉靜。不是那種會讓人發抖的沉默，而是一種——終於有人願意聽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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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小組的主責官員開口：

「侯○○先生的行為，依據《公務人員保障法》第○○條、第○○條、《安衛辦法》第○○條、第○○條……已認定構成明確職場霸凌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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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唸得很慢，但每一條條文聽在我耳裡，像一滴滴雨，終於落進那塊長期乾裂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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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說：

「其於多次會議中對視障同仁發表羞辱語言，致情緒受損，已查有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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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同仁無法反抗，所產生的身體及情緒反應，導致患者患有焦慮及恐慌症，在羞辱語言過後，指派無比例之突發業務，違反身心保護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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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詞涉及貶低人格尊嚴，意圖羞辱，已非職務範圍內之合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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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我一字一句吞下肚、藏在廁所裡吐出來的話，如今，變成一條條出現在法規之下的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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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見自己的指節有點泛白。我沒有放開湛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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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宣站起來時，語氣沒有起伏：「我們提供了三十三筆錄音檔、七份匿名同仁的書面證詞、三十七日工時比對，外加三次身心就醫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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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坐下來時，我看見她眼裡泛紅。她不是個輕易動情的人，我知道這代表什麼——她，把自己那幾年的沈默也一併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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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昕的聲音則意外地堅定：

「那不是玩笑。那是職場裡，每一個疲憊不堪的人的日常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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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句時，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懂。

她見過我在茶水間蹲下來嘔吐、在廁所門口摀著胸口喘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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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深呼吸，強迫自己把那些畫面拉回來，像是要證明，我沒有白白忍過那些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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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懲處決議清楚寫在書面上：

記二大過、建議免職程序啟動。

即刻調離現職，轉任無主管限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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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送政風室調查是否涉及刑責。

主管機關列入半年三次督導回查高風險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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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張紙收進包裡的時候，很輕，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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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場勝利。這是，最基本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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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人一起離開會議室。走廊靜靜的，光線透過磨砂玻璃灑落下來，像一種剛剛開始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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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看了湛霖一眼，她沒有說話，只是側身讓我靠上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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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她說：「我們真的不是只能在夢裡等一個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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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卻沒出聲。我怕自己一說話，就會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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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難過。而是太久太久沒相信過——我也能站在這樣的地方，看見「對不起」以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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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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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坐在沙發上，我躺在她膝上，看著天花板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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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了一下，是宣宣傳來的截圖：一位我們從沒聽過的前輩留言說：

「謝謝妳們，我曾經也在那個單位，從沒想過有人敢站出來說那些我們連夢裡都不敢說的事。原來，我們不是一個人。」

我一字一句唸給湛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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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訊息貼到筆記本裡，貼在「今天值得記住的事」那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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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靠近湛霖，輕聲說：「湛霖，這世界真的變了一點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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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輕輕在我掌心寫：

「是因為有妳，妳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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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握緊那隻手。

——這一次，我沒有再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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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在我脆弱不堪時，伸出手——依靠，有多重要。

我知道了，在脆弱的時候，不是離開靜靜地以為自己會好，那是推開重要的人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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