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在妳臉上，我也想成為光 - 雨

天色灰沉沉的，中庭上空聚集了厚重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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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澄坐在昨天和家瑜一起吃飯的那張長椅上，便當放在膝蓋上，裡頭是滷雞腿、筍絲和炒蛋，味道還行，但他吃得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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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今天家瑜怎麼沒來這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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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扒飯一邊望向那棵昨天落光葉子的樹。

家瑜今天早上有來上課，他記得她進教室前還有點失神地和他點了點頭，那模樣像是走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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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沒看到人，該不會是想一個人靜靜吧？

他本想笑一笑讓自己別想太多，卻忽然聽見「啪！」的一聲雨點打在長椅旁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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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了。

毫無預警地大了起來，從毛毛雨變成傾盆的斜線，打得他眼鏡都是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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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抱著便當匆匆起身，邊跑邊用手肘撐著盒蓋，狼狽地躲進了餐廳後方的小遮棚。

淋了一半，便當也灑了些，但他還是努力扒完，心裡卻忍不住又浮出家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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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查了查簡訊，沒未讀訊息，也沒通知。

他有點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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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午課開場時，他特地看了兩遍教室門口。

──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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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他悄悄問了人資家瑜是否有請假，對方搖搖頭。

：「家瑜下午沒打卡，再兩次就算曠職哦，你提醒她一下吧。」

他當下只是點頭，但那時心裡就泛起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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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一向守規矩，就算身體再不舒服也不會不打卡、遲到或早退。

他想著想著，心裡就像被一根冰針扎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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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還沒停，天色卻比平常暗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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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哪了？

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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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識斷斷續續，像是在夢裡浮沉。

她記得的最後，她覺得電梯太窒息、太壓迫，所以自己一個人時幾乎不搭電梯。

而是選擇使用的防火門外的樓梯，準備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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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撐傘，一手抱著講義。

她走得慢，走得安靜，像她一直以來那樣。

走在安靜的樓梯，是她最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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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有發現，露天樓梯被雨氣打溼了已磨平的金屬防滑條，鋪成一層細滑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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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下一滑，來不及反應。

身體向後傾，手還握著東西，無法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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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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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後腦先撞到階梯邊角，瞬間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又是「叩、叩、叩」地滾下台階，頭前後都撞上欄杆、手肘、背、肩撞擊著邊角，一路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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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早已飛出，她倒在樓層間地上，雨水打在她臉上。

講義散落，被雨水漸漸泡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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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睜眼，看了一眼那無盡的階梯與灰濛濛的天——

然後，是一片紅色，在她頭邊慢慢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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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話。

卻發不出聲，連痛都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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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微微抽搐，最後只能貼著冰冷地面，慢慢停止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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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哭。

只是覺得，好冷。

身體冷得像心，像記憶裡那些無法靠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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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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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小時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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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巡樓的警衛推開通風口的防火門，開始巡查鮮少人使用的逃生路線，走到二樓時，腳下踩到濕滑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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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看——

那是一張講義，已被雨水泡得糊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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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走幾步，他猛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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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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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叫著衝上樓，對講機不斷呼叫：

「B棟樓梯間有人倒地！大量出血！請立刻叫救護車！！重複一遍！請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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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血水，早已滲進她的衣領、頭髮、講義。

天空還在下雨，淅瀝不絕，像是為某人一場沉默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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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澄在窗邊看著雨，心裡忽然冷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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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正猶豫要不要傳訊息，樓下突然響起急促的警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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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

他快步走到窗邊，撥開簾子，只見樓下側門入口處的紅色警燈映照整片玻璃，閃爍如警告般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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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一緊。

有學員出事了？誰？怎麼會這麼晚才送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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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就想到——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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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她今天整天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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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再多想，穿上外套、隨意撈了手機，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出房間，濕雨氣一撲面而來，顧不得地板濕滑，他一路衝往入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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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他已經看到那裡聚集了不少人。

雨還沒停，傘在圍觀的人群中像是一片片低垂的黑葉。

有人探頭，有人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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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打傘，只是硬生生地擠進人群，用手肘撥開面前擋住視線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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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過一下……不好意思……讓我進去一下……」

雨水順著他臉頰流下，他顧不得擦，胸口的悶痛像是要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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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看見地上的那抹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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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淺灰色的外套，那頭濕成深黑、貼在臉側的短髮——

還有，那張熟悉的側臉，蒼白無血、眼皮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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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她。

是家瑜。

躺在擔架上、滿頭是血的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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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子像是瞬間斷電。

他站在雨裡，一時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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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發燒，不是哭泣，不是情緒崩潰的模樣。

是……生死一線間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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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她的講義散落一地，紙張濕透成了一團爛泥，傘飛下一樓，躺在水裡。

救護人員低聲說著什麼，提起擔架要抬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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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澄忽然衝了上去，聲音顫抖又失控：

「我跟她曾經同單位！我可以一起上去嗎？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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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勸他冷靜，但他眼神裡的恐懼早已不像旁觀者。

不是朋友，不是同事，而是一個——看著喜歡的人倒下，卻無法阻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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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握著救護人員遞來的資料表，連筆都握不穩，嘴裡不停唸著：

「我該早點發現的……我該、早點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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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救護車的門「咚」地一聲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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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轉動著，在濕冷的夜裡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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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一角，終於忍不住地彎下腰，緊抓擔架，心理某一處像是忽然斷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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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沒人知道他心裡浮現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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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她說過的那句話：

「我不想讓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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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哭的人，是他。

──家瑜，我為什麼沒找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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