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落葉的約定 - CH9EP5 語言的島

（張䥧安）

筆記頁面在凌晨三點二十三分閃爍了一下，像誰在遠端貼上一行尚未完成的句子。

張䥧安本能地伸手，並沒有點擊，只是盯著那行字出現的位置。螢幕上的底色仍舊是平台預設的淺灰，光線穩定，沒有系統推播或通知。但他明確知道，那不是系統預設生成的語句

──因為，他也寫過幾乎一模一樣的句子。

幾分鐘後，一封來自楊安婷的訊息跳了出來，不帶任何寒暄，也不包含技術說明，只是一張截圖，畫面中是她筆記裡的手寫筆跡：

「我們不是為了記住彼此，而是為了讓某些句子找得到歸處。」

那行字像是一塊剛從他筆記裡複製出去的磚片，只是字跡更工整，語序略有不同，卻依然讓他產生一種幾乎本能的「完成感」。

彷彿某個他寫了一半的句子，在那裡終於找到了下一段。

在她的訊息下方，黎安晴也留言，只貼上兩行她昨夜剛寫下的文字：

「語言不是說出來的，是被等出來的。」

「如果有人用相同的靜默回應你，那就不再是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著那三行字，一種強烈的「重合感」在意識中湧起，不是抄襲，也不是巧合，而是語言本身像透過他們的筆觸與心跳，完成了一次分段式的自我拼接。

這時，虞永安也同步上線，他在平台上新增一段語句：

「有些話，是為了讓我們在世界不再完整時，仍能彼此辨識。」

這行句子像是收尾，又像是核心，出現的瞬間，前面三人的片段自動排列於平台頁面上，組成了一段幾乎不需修辭即可成立的段落：

L4x.icon ｜群體筆記生成語段 v0.0.1

「語言不是說出來的，是被等出來的。」

「我們不是為了記住彼此，而是為了讓某些句子找得到歸處。」

「如果有人用相同的靜默回應你，那就不再是沉默了。」

「有些話，是為了讓我們在世界不再完整時，仍能彼此辨識。」

這不是某人寫的，而是某種共感語境，在他們四人的意識中穿流，留下斷句與語尾。

語言不再是個人的，而是某種「被共享的氣候」，在他們之間來回、滋長。

楊安婷最先發聲：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不是在共筆，而是正在共感一種構築詞彙及語句的模式？」

她上傳了一段程式碼，是平台自動比對四人手寫與語法習慣的分析報告。比對結果顯示：

儘管每段句子分別由四人書寫，語法節奏與結構相似度超過87%。

亦即，筆跡細節雖不同，但行距與筆劃重心有高度趨同，像是不同枝筆，在模擬同一支手的動作。

「這像不像……某種『語言意識的多點登入』？」她寫道。

張䥧安沒有立即回覆，而是抄寫下這段句子在自己的紙筆筆記中。他發現，這段句子在他筆記上的排列竟與平台顯示完全一致，彷彿它不需要經過閱讀的步驟，便自動落實於他的語言肌肉記憶中。

「語言的島。」他低聲說。

這四個字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螢幕另一端的他們說的。

「每個句子都是一座漂流的島嶼，我們各自在自己的語海中航行，偶然間看見同一片海岸線，才發現那些語句，是被潮汐推來的難民。不是我們創造了它們，而是它們選擇靠岸在我們這裡。」

他提議，把這段拼接句當作平台首頁固定語句。沒有誰反對。虞永安甚至補上註記：

「這不是完成語句，是浮現語句──尚未被定義，但已存在。」

就在這時，系統浮現一則提示：

【GrayBack 系統警告】

偵測到連續四筆語法雷同詞條，疑似資料重複或共用稿源。，建議確認創作獨立性。

語言的警戒，如影隨形。

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一次誤判，而是系統已開始察覺這種「非同步卻共感」的寫作模式，可能代表一種意識群聚的異常訊號。

「我們正在彼此靠近，系統也察覺到了。」安婷說。

但沒有人撤回語句。反而，虞永安將平台首頁的標語進一步鎖定為：

---

群感標記語段 α版

使用條件：未被任何一人完整寫下，僅能由多筆記碎片自動生成。

這是一種全新的語言生成條件。他們四人像四條意識的暗河，彼此之間未必看得見，但某些語句會如浮島般，在其中同時升起。

---

張䥧安在筆記裡寫下：

「語言的島，不是被我們建立的，而是那些等待發聲的句子，終於找到了可以靠岸的地方。」

黎安晴回應：

「而我們，只是這些句子的岸線。」

系統又彈出新警告：

【系統提示】語感群聚偵測中……

但這次，他們沒有人關閉提示視窗，只是讓那行字靜靜掛在頁面角落，像一面不再驅逐的旗幟。

這就是語言的島。

無人是作者，卻人人都是登島者。語言不再等待說話者，而是開始自己找尋聆聽的座標。

而他們，正在地圖邊界，畫上那第一條尚未被命名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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