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落葉的約定 - Ch3Ep6 十字架疊影之處，混亂矗立

他踏上了階梯。

霧氣在他身後旋轉、消散，世界隨之輕輕一轉——

時間重設。

2024年5月21日。

虞永安睜開眼，站在一間既熟悉又陌生的辦公室中。空氣中混雜著紙張與咖啡的味道，日光燈在頭頂轟鳴，影子如刀鋒般投射在案上的文件堆裡。

那是張䥧安的辦公桌。

他的手指無意地掠過紙張，停在頂端的檔案標題上：

【林梓分局防治組——張䥧安】

——這是張的世界。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虞永安低聲喃喃，但記憶已經接管。此刻的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一具順流而下的意識容器。他望向牆上的時鐘——

17:40。

時間停留在那個火曜日的傍晚。

—

門外傳來敲聲，接著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小安，接待名單呢？不是說早就整理好了？」

是他的組長，語氣平和，卻透著隱約的不耐。

虞永安沒有回話。他知道，這不是他的身體；他只能感受張䥧安胸腔裡盤旋的遲疑與緊張。

桌上的筆記本被打開——

是空白的。

—

名單呢？張䥧安困惑地盯著紙頁。他記得自己做過，但記憶彷彿被整個挖空了。

「這是哪一天的事……我應該記得……」

虞永安的心緊縮。

時間裂縫的第一道斷點，就在這裡啟動。

—

視線一轉，張䥧安看見角落那封黑色信封——低調無聲地躺著，幾乎與桌面融為一體。裡面，是一枚微光閃爍的小十字架。

不是普通的十字架——

而是三重十字。

他伸手，一觸及那金屬的瞬間——

世界傾斜了。

—

牆壁開始扭曲，時鐘的指標顛倒旋轉，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拖拽至時空的反面。桌上的紙張飛舞，如被颱風捲起的落葉，喧囂卻無聲。

張䥧安的影子，在地板上分裂——

三道剪影，互不重合，彼此錯位，像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線中同時存在。

—

「這不是幻覺……」

虞永安的聲音從體內迴盪出來，承載著張的恐懼。

「這……是異變的徵兆。」

—

張䥧安的手指無法鬆開。他想逃，但那三重十字像是活物，將他與時間層關聯。

「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聲音顫抖，瞳孔中映出三重十字的陰影——

一條時間線已經容不下他的存在。

火曜日，從這一刻開始，進入無限迴圈。

—

時間斷裂了。

破碎聲如同玻璃劃過靈魂。筆記本自己翻頁，墨跡尚未乾透：

【火曜日將重啟。時間不再是一條線。】

虞永安凝視那句話。

「時間……不再是線？」

他抬頭，看見張䥧安的身形開始模糊——像一張正在褪色的照片，邊緣扭曲、中心透明。

「火曜日……回不去了。」

—

虞永安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裂縫忽然自時間層中張開。

那不是來自火曜日的碎片。

而是一種來自另一條時間線的低頻震動——像是未完成的選擇，試圖穿越錯誤的門扉。

—

「這是……什麼？」

他的意識被強行拉入裂縫，像是整個人被翻轉，跌入一個新的層次。

當他再次睜眼，眼前的世界已經改變。

—

不再是辦公室。

腳下，是鋪滿落葉的小徑，淡水河岸閃爍著微光。

水面無風，倒映著的，不是張䥧安的影子。

他低頭，看見一枚不同的十字架。

不是三重十字。

他撿起來，指尖一觸——冰冷。沒有熱度，沒有異變。

這是另一個時間層的信物。

—

「金曜日的選擇……尚未開始。」

聲音自某個看不見的層中傳來，如神諭般輕響。

—

「這是……張䥧安從未踏上的時間線？」

他抬頭。

淡水河畔的風忽然停了。遠方傳來鐘聲。

那不是火曜日的鐘聲。

那是金曜日的倒影，正在另一個時間的彼端，微微閃爍。

當虞永安朝那道倒影走近，落葉在他腳邊無聲碎裂，時間彷彿被靜靜地壓縮成一條看不見的線。

他尚未開口，遠方的光就碎了。

——那不是夕陽。

而是記憶，正在被重播。

她站在河岸的欄杆旁，背對著他，身影與水中倒影重疊，卻不相容。

風從她指間穿過，像是穿過了不存在的時間。

「你來了啊，永安。」

她沒有回頭。

聲音卻像是隔著兩條命運說出的低語。

虞永安愣住。

他清楚記得——這個畫面，在夢裡無數次重演。

但那只是夢嗎？還是另一條線曾經發生過的現實？

「妳……還在這裡？」

「我不知道算不算『在』。」她的聲音柔和，卻藏著裂痕，「你忘記我很多次了。但這一次，我等你自己想起來。」

她轉過身。

她的眼裡沒有眼淚，卻滿是被遺忘的溫柔。

「如果你再忘記我一次，那就換我來記得你，好不好？」

虞永安走近一步，卻發現四周的空氣像水一樣黏稠，阻止他靠近。

「你不是夢……對不對？」

「你以為我只是你的夢，但其實……你是我撐到現在的原因。」

「火曜日重啟那天，我看到你消失在另一條河岸。不是我走不過去，是我們已經不在同一條時間上。」

「但你回來了。」她低頭一笑，「這表示，你已經選擇要面對。」

他輕聲道：

「我還記得，那年你說，如果世界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當一個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人。」

她點頭。

「所以你選擇留在交界。」

「因為只有在這裡，我才能在每一次你迷失的時候，提醒你：你不是孤單的。」

—

他伸出手。

指尖快碰到她時，她卻微微後退，退入光中。

「不要現在就找我。」

「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準備好選擇。」

「你說的『金曜日』……那條線，是你留下來守的對不對？」

「是我，也是她。」黎安晴笑了，那笑容輕得像風，「我只是你記憶中那個總是沒有說完的人。你現在要做的，不是來見我。而是——去問張䥧安為什麼不肯選。」

「當你知道答案，我就會回來。」

—

她轉身，踏入河岸倒影中。

水面閃動，像時間在吞下一段記憶。

下一秒，她已不在原地。

只有河面，還映著她離開時那一瞬間的笑容——像一段未完的詩句，在空氣中留下餘音：

「別急著結束……因為你還沒開始。」

虞永安站在原地，手中握緊那枚不同於火曜日的十字架。

風開始改變方向。

從火曜日的西風，轉為金曜日的北風。

時間開始重組。

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到分岔點——去找回那個被交換的名字，被遺忘的決定，以及那枚本該屬於某人的三重十字。

那將是他與張䥧安命運真正交會的開端。

當虞永安再度睜開眼時，他已站在X區的邊界。

不是那條熟悉的街道，不是警用地圖上標示的地點，而是一個被時間侵蝕、被光線扭曲的「遺留空間」。

這裡沒有風，卻有風鈴般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像是誰的記憶在顫抖。

他的耳邊傳來一道聲音，不屬於任何人，卻似曾相識：

「你來了。比我預想得晚了一點。」

是白梓明的聲音。

但語氣更平靜，更像……某種等待已久的機器聲調，夾雜情感卻不屬情緒。

「這裡……是什麼？」

虞永安的腳步踏入核心區域。

一道弧形鋼牆立於眼前，牆面上浮現閃爍的數列與圖像——而正中央，是一座通往地下的圓形門扉。

三道光紋交錯其上，組成熟悉的標誌：

三重十字。

—

門緩緩開啟。

他踏入地底，身後的光隨之關閉，留下的只有前方一條狹長的走道，牆面彷彿由記憶本身構成，閃現著模糊影像——

張䥧安於2024年6月14日開始崩潰的畫面。

他雙手抱頭，在辦公桌前低聲呢喃：「我沒有排這個勤務……那不是我……」

接著是2024年8月6日，他在鏡子前說出的話：

「明天她不會出現了……」

影像一閃而過。

又是一段錄像。2024年12月17日。

張䥧安站在林梓分局門前，對著無人空氣微笑，然後——消失。

—

虞永安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裡不是資料庫。

而是記憶的倒影，一個被時間層壓縮、只對「準備好承擔的人」開啟的空間。

「白梓明。」他低聲喚道。

走道盡頭，一道人影從黑暗中走出。

他仍穿著那身淺灰外套，但眼神更深、更靜。像是經歷了所有時間的崩塌後，才真正「成為自己」。

「你終於來了，永安。」他微笑，語氣柔和，「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虞永安沒有回答。他反問：

「張䥧安……真的消失了嗎？」

白梓明的微笑沒有變，但語調低了一分：

「他沒有消失。他完成了。他在2024年12月17日，於火曜日的終點，將他所有的記憶與意志，送進了你體內的那條時間線。」

「而現在——這個地方，是你與他意識交界的最後界線。」

「不是為了分離，而是——讓你選擇：是否真正承繼。」

—

虞永安握住口袋裡那枚三重十字。

手心浮現灼熱，不同於火曜日那種撕裂般的灼傷，這是一種清醒的痛——像是一個世界正被他握在掌心。

「我要問一個問題。」虞永安看向他，「黎安晴，真的死了嗎？」

白梓明沉默了數秒。

「她……沒有死。」

「但她也不再屬於任何一條已知的時間線。」

「在張䥧安啟動交界裝置的最後一刻，她的意識與身體被轉移至時間層之中——她成為『觀測點』，而你，是唯一能靠近那個點的存在。」

—

「你是說，我能見她？」

「不是見她——是『重啟她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你選擇進入金曜日的終點，並與火曜日記憶完成整合，那麼——她將再度出現在現實中。」

虞永安閉上眼。那聲音在腦中再度響起：

「如果你再忘記我一次，那就換我來記得你，好不好？」

他睜開雙眼，眼中帶著決絕與平靜。

「打開金曜日的門吧。」

「這一次，我會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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