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落葉的約定 - Ch2Ep1 少年－初次穿越

窗簾半掀，淡水河岸已被暮光塗上一層金灰交融的薄霧。光線穿過落地窗的木格，靜靜灑落在地板上。

張䥧安睜開雙眼。

那不像是「醒來」，更像是——被喚醒。他的思緒尚未歸位，但身體早已自行開始運作。他的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只片刻——感受到身下的柔軟。床鋪，陌生，卻彷彿早就為他而備，像是為某個從未真正抵達的人量身打造。

這不是他的世界。他在睜眼那一刻就知道了。

同一時刻，楊安婷睜開眼。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有什麼東西將她從極深的夢境中拉了出來。

一切都靜止了。時鐘停擺，雨滴懸在半空，彷彿是被遺忘的世界遺物。她站在鏡子前，但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黎安晴。

那不是幻覺，而是一道穿越時間的凝視。黎安晴直視著她，站在鏡面世界的另一端。她的脣輕輕開闔——沒有聲音，但語意卻被完整地感知。

「你還記得嗎？那天，是我留下來，你走開了。」

楊安婷沒有回話。她只是抬起手，貼上冰冷的鏡面，試圖觸及那個永遠無法觸碰的熟悉身影。

「如果你已經記起來了……那就夠了。」

那是另一個版本的她，在另一條時間線上，說出現在的她無法開口的話——如同沉默的淚，靜靜滑過臉頰。

──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木香與海鹽氣息。牆面是極簡的白，帶著日式風格——空曠、潔淨、刻意保留未竟的質地。

他慢慢坐起。腦中浮現一種壓力，彷彿過多的記憶被壓縮混合後在腦海裡翻攪。他伸出手掌，皮膚乾燥，指尖卻能清楚感知每一處紋理。

「……你醒了嗎？」

他轉頭。

那聲音柔和——卻陌生。

窗邊，一位女孩盤腿坐在榻榻米邊緣，正打開一瓶水與一個便當盒。她的動作不慌不忙，自然而然，就像早已等待許久。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與卡其長裙，頭髮隨意綁起，在黃昏的光裡泛著些許金棕色。

她轉頭對他點點頭，輕輕一笑。「你睡了快三個小時。我想你會餓，就先幫你準備好。」

張䥧安看著她——不是驚慌，而是一種疏離感。他確定他們從未見過。但她的存在卻又不顯得突兀。他想問「你是誰？」但話語始終卡在喉頭。

──

他低頭看著自己所穿——深灰色的襯衫與淡色長褲。窗邊的行李箱已打開，內容整齊排列——像是某人為他模擬了一段人生。

「……這是哪裡？」他終於開口，聲音空洞。

「你昨天訂的房間——應該吧？」她語氣輕鬆，但眼神細細觀察他。「你說你很累，一進門就睡了。」

「……我訂的？」

「嗯。你說你剛走完白沙屯到大甲的路，想在淡水休息幾天。」她推了盒飯糰過來。「不記得也沒關係，你看起來真的很累，我也就沒多問。」

他微微點頭，接過盒子。

她說的每一句都合邏輯，卻像灌入體內的預設資料。他知道該如何回應，如何扮演「自己」——但那個「自己」已經不屬於他。

他們之間的沉默，也是一種聲音。

他沒吃多少。只是慢慢咀嚼，握著水杯直到掌心將水溫緩緩升溫。他的身體對飢餓作出回應——但靈魂還未抵達，就像這具軀殼先於意識甦醒。

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只靜靜滑著手機。畫面顯示的是媽祖遶境結束的新聞，信徒北上散心。

張䥧安默默記下日期：2024年5月17日，星期五。這不只是陌生——而是一場即將啟動的異變。

──

他放下空杯，瞥了一眼牆上的舊木鐘。18點40分。

他知道，這是金曜日異變的開端，儘管他還無法說出理由。

「我要出去走一走。」他輕聲說。

楊安婷點點頭。「小心點，快天黑了。」

他穿好鞋，走出房門——離開了這間他甦醒的房間，儘管那房間從未真正屬於他。

張䥧安 / 與楊安婷的第一次步行

「我正想出門呢。」她輕聲說，一邊收拾垃圾。「風好像要起了——趁還沒變天，我們走走？」

他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室外，天空已染上一抹溫暖的橘紅。旅宿坐落在斜坡旁，順著山勢往下通往淡水老街。遠處，河面在夕陽中閃著銀光。

有人——在散步、排隊、在攤位前閒談。空氣裡瀰漫著炸魚、甜不辣與青草茶的氣息。一幅過於正常的景象，正常得近乎超現實，就像從一場夢中醒來，卻又發現自己仍身處另一場夢。

──

他默默走在楊安婷身旁。她並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是默默調整腳步。有時她會指著前方：「那家魚丸有名，不過今天太多人了，下次再來吧。」

他聽見她的聲音，也聽見風與攤販的叫賣聲——但一切彷彿都隔著水面，模糊而遙遠。

他無法真正進入這條時間線。他知道這是真實世界——但他的存在方式，還停留在未完成的自己之中。

──

走到中正路口時，他們停下來望著海。

夕陽沉入山水之間的雲層，將他們的身影斜斜投射在老街的石板路上。

而就在那一刻——張䥧安突然覺得，這個片刻——這條河，這道光，這道影子，以及身旁的女孩——他都曾在夢裡見過。

不是幻覺，而是洪水般的既視感。彷彿這條街在他的另一個世界裡也曾存在，只是被重新拼貼——不同的光，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

──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她輕聲說，轉向他——不是驚慌，而是一種溫柔的觀察。

「……我沒事。」他低聲回道，然後彷彿自言自語地補了一句：「只是……覺得這地方好像曾來過。」

「你以前來過淡水？」

「……我不記得了。」他誠實地說。

「那我們就當是第一次來吧。」她笑了笑。「有些地方第一次去，也會覺得熟悉，也許是前世的記憶。」

他沒有回話。她的語氣不是玩笑，也不是堅信——只是一種輕柔的安慰。又或許……她早就看穿，他並不完全是他自己。

──

回程時，張䥧安刻意放慢腳步，又回頭望了一眼漸暗的河面。

他不知道未來幾個月會發生什麼，也不確定這副身體是否終能讓他真正甦醒。

但有一點他知道：這座城市裡，某些記憶——正等待被重新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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