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那是意外 - 第一章｜夜涼如水

深水埗的夜晚，總彌漫著鐵鏽與舊衣混合的氣息，像是一座從未真正甦醒的城市深處。霓虹燈在潮濕的牆面閃爍，水泥縫隙滲出歲月留下的黴痕，空氣之中飄著膠袋、汗水與廉價香水交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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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然坐在店舖深處的長木椅上，燈光微黃，映照著他那雙早已習慣高溫與焊點的手。他正細心地拆解一部手機，電烙鐵於指間來回游走，動作純熟，彷彿與機板之間早已有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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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維修舖不大，卻佈置得井井有條。舊層架上擺滿工具與零件，牆上貼著幾張手寫價目表，門外掛著一塊已褪色的招牌。玻璃門半掩著，任由街道的聲響與夜風滲入，為這間小店帶來一絲城市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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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什麼正式認證技師，卻靠這門手藝，勉強維持著母子的生計。這條街的街坊早已熟知他為人實在，雖不多話，卻總願意幫人修一修那早該報廢的老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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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已修了七部。有些無法開機，有些屏幕碎裂如蛛網，有些則泡水腐蝕，彷彿連記憶都發霉了。他不問來歷，只管維修，因為在這城市的最底層，時間不屬於思考者，而屬於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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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牛雜攤傳來濃烈的氣味。他抬頭，見熟客阿權提著熱氣騰騰的外賣盒，朝他招手。他點了點頭，卻沒起身。今夜的收入不佳，連飯也要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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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語音。他未有打開，僅瞥了一眼。內容無非是提醒他帶藥、回家、或是湯已煮好。他想回一句「知道了」，卻忽然覺得那兩字，沉重得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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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打算收攤之際，一雙白布鞋停在他桌前。他抬頭，看見一名女子。她身穿白色T恤與淺色牛仔褲，神情冷靜，手中拿著一部明顯受損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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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手機……還能修復嗎？」她的聲音略帶沙啞，像是許久未曾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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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手機，屏幕破裂、機身變形，似是剛歷經劇烈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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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我看看是否仍可開機。」他以平靜的語氣說道，指了指桌旁的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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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坐下，僅安靜地站在一旁，雙臂環抱，目光專注於他手上的動作。他不以為意，將手機拆解、接通測試電源。片刻之後，屏幕微弱閃爍，一個電池低電量的圖標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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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輕皺，打開晶片資料，接駁筆電進行讀取。當屏幕跳出資料頁面時，他的眼神明顯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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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看見的，不是常見的通訊紀錄，而是一串經過加密處理的語音檔案。那並非普通應用程式，而是某種特別保安軟件的介面。他曾為一位新聞記者修過類似手機，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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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對方神色如常，似乎並不在意資料是否會被他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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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機曾經入水。」他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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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簡短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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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的資料，是否需要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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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作思考，隨即從袋中取出一枚無標記的USB，遞給他。「若可備份，就請你儲存下來。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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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插入USB，開始轉存資料。進度緩慢，檔名全為亂碼，他未有多作探究。他並非那種會偷看他人記憶的技師，只做他該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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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分鐘後，備份完成。他取出USB交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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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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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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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無猶豫地付清，沒有討價還價，動作俐落。收妥手機與USB後，她轉身欲離開，卻忽然停下，回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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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也沒看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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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凝視著她，語調如常：「我只修手機，不修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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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有所思，點了點頭，隨即離去，背影逐漸消失於霓虹閃爍的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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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坐在黃燈下，望著桌上的維修單，心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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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機的電池紀錄顯示，最後一次充電，是在兩週之前；而主機板的進水痕跡，則顯然是近期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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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這部手機，在完全沒電之後，仍經歷了一段不尋常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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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點燃一支香煙，煙霧混著焊錫的味道，在他面前盤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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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隱感覺，今夜所遇，或許只是某段未知故事的開端。他尚未踏出原地，卻已不小心，碰觸到城市某處尚未引爆的暗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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