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我按著手機地圖的指引,拐進了市中心邊緣的老城區。這裡與外面日新月異的繁華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結界,時光流逝得異常緩慢。狹窄的青石板路,兩旁是斑駁陸離的舊式磚樓,許多牆皮已經剝落,露出裡面暗紅的磚體,有些窗戶甚至還保留著老式的木格子。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潮濕、陳舊,還夾雜著附近小吃攤油煙的味道。
「殘夜軒」的位置比我想像中還要偏僻。它藏在一條僅容兩人並行的小巷深處,若不是巷口牆上一個幾乎被污漬完全覆蓋、勉強能辨認出「軒」字的木牌,我幾乎要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畫廊的門面很小,一扇褪了色的舊木門緊閉著,旁邊的櫥窗玻璃積滿了灰塵,裡面影影綽綽地掛著幾幅畫,風格……該怎麼說呢,抽象、扭曲,色彩以黑、灰、暗紅為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和瘋狂,讓人看著極不舒服。門楣上「殘夜軒」三個字倒是用了有些風骨的隸書,只是同樣蒙塵,顯得有氣無力。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內的空間比外面看起來更為狹窄、昏暗。只有幾盞軌道射燈發出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牆上掛著的畫作和角落裡堆放的幾件奇形怪狀的金屬雕塑。空氣滯悶,瀰漫著松節油、顏料和濃重灰塵混合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類似於鐵鏽或血腥的氣息,讓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店裡只有一個人。櫃檯後面,坐著一個身形枯槁的老者,戴著老花鏡,正就著昏暗的燈光,費力地看著一份報紙。他頭髮花白稀疏,臉上佈滿了深刻的皺紋,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手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劣質香煙,煙灰積了很長一截。
聽到門響,他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片,渾濁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又低下頭去,聲音沙啞地問:「看畫?隨便看,看中了再叫我。」語氣平淡,甚至有些漠不關心,似乎對有沒有生意毫不在意。
這就是「殘夜軒」的老闆?看起來倒像個普通的、守著沒落行當的老人。
「隨便看看。」我應了一聲,開始在狹小的空間裡緩慢踱步,目光掃過牆上的畫作。
這些畫……比櫥窗裡的更加詭異。大部分是油畫,主題離不開掙扎、扭曲的人體、破碎的意象、濃重的陰影。有些畫布上的顏料堆疊得極厚,如同凝固的血痂;有些則用色極簡,大片的黑色塊中只有一抹刺目的紅或白,營造出強烈的視覺衝擊和不安感。這些作品技巧未必多高明,但其中蘊含的那種陰鬱、偏執甚至惡毒的情緒,卻濃烈得幾乎要溢出畫框。
我在一幅描繪著無數漆黑影子正試圖將一個蜷縮的白色人形拖入深淵的畫前停下腳步。那影子的形態,與「墨影縛」的符號,竟有著隱隱的相似之處!畫的右下角,有一個非常潦草的簽名,像是一個扭曲的「影」字。
「老闆,請問……這幅畫是哪位畫家的作品?」我指著那幅畫問道。
老者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哼了一聲:「一個姓林的年輕人,叫林哲。腦子有點問題,老畫這些鬼東西。早就沒來了。」
林哲!和小雅日記裡提到的「阿哲」對上了!「墨影」果然是他的別號。
「哦?我看這風格挺特別的。」我裝作感興趣的樣子,「不知道這位林畫家,現在還在創作嗎?有沒有其他的作品?」
「誰知道呢?」老者撣了撣煙灰,語氣不耐煩,「大概兩三個月前吧,有天晚上來把寄賣的幾幅畫取走了大部分,留了這麼一兩幅,之後就再沒見過人影。估計是窮瘋了,或者……惹了什麼麻煩,跑路了吧。」
兩三個月前?時間點正好在小雅出事後不久。取走了畫,是為了銷毀證據?還是真的跑路了?
「惹麻煩?」我故作好奇,「我看他畫的東西是挺……陰暗的,難道還會惹上別的麻煩?」
老者深深吸了口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乎是譏諷,又似乎帶著點……忌憚?「哼,何止是陰暗。那小子……邪門得很。」
「邪門?」
「他畫畫用的顏料,有時候就很古怪。」老者壓低了聲音,朝四周看了一眼,彷彿怕被誰聽到,「有一次我撞見,他那調色板上……混著些黑乎乎的,像是……像是燒過的紙灰!還有一次,我聞到他畫布上……有血腥味!」
紙灰?血腥味?我的心頭一凜。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繪畫的範疇,更像是……某些邪術儀式!
「老闆,不瞞您說。」我決定稍微透露一點,試探他的反應,「我找這個林哲,是因為他可能牽扯進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人命關天。如果您知道他的下落,或者任何線索,還請告知一二。必有酬謝。」
我說著,將幾張鈔票放在了櫃檯上。
老者看了一眼鈔票,又看了看我,眼神閃爍。他沉默了幾秒,將煙蒂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裡。「他的下落我不知道。那小子獨來獨往,神神秘秘的。不過……」
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他以前好像提過一嘴,說他租了個地方當畫室,在……在城西,那個廢棄的紡織廠區那邊。那地方,哼,亂七八糟的,聽說鬧鬼,也沒人管。」
廢棄紡織廠區!這和我的預想不謀而合。
「那地方很大,具體是哪一棟,您知道嗎?」
老者搖搖頭:「那誰清楚?他也就是提過那麼一次。那小子身上總帶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陰冷陰冷的。我巴不得他趕緊走。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脖子上好像一直戴著個黑色的東西,像個小牌子,藏在衣服裡,有一次領口敞開我瞥見了一眼,上面好像……好像刻著個怪模怪樣的符號。」
黑色的牌子!和日記裡描述的一致!
「多謝老闆告知。」我將鈔票推了過去,「這些信息對我很重要。」
老者默默收起了錢,又點上了一支煙,不再看我。
我沒有再停留,轉身準備離開。目光再次掃過畫廊裡的那些作品,忽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一件被布半遮半掩的東西。那似乎是一個未完成的雕塑,用黑色的金屬條扭曲而成,形態……赫然就是那個「墨影」符號的立體化!一股微弱但極其陰邪的能量波動,正從那件雕塑上散發出來。
看來,這個林哲,不僅僅是利用「墨影縛」,他甚至在嘗試……更深入地理解和運用這種邪惡的力量。
我收回目光,推門而出。
重新回到狹窄濕冷的巷弄裡,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變得更加陰沉,似乎很快就要下雨。
林哲,別號墨影,一個沉迷於黑暗、使用邪術的畫家。他最後的已知落腳點,是城西廢棄的紡織廠區。
那個地方……龍蛇混雜,陽氣衰微,本就是容易滋生陰邪的場所。他選擇在那裡落腳,恐怕不是偶然。
下一步,就是去那個廢棄的紡織廠區走一趟了。
但直覺告訴我,那裡,恐怕比這個陰森的畫廊,要危險百倍。
我抬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感到一絲若有似無的窺視感再次降臨,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從城市的陰影中,冷冷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是錯覺?還是……那個「墨影」的術士,已經察覺到了我的追查?
無論如何,箭已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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