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零六章：叩門與虛召

靜塵老和尚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陳玄。

他沒有再說「此法兇險萬分」之類的廢話，也沒有再勸阻。因為他從陳玄那雙死灰般的眼瞳深處，看到了一種…比任何求生慾望都要強烈的…「願」。

一種…寧可以自身永墮虛無，也要為他人博取一線渺茫生機的…「捨身之願」。

這種「願」，已近乎「道」。

雖然，那可能是通往最深沉黑暗的「道」。

「施主…」良久，靜塵老和尚才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蕭索與疲憊，「你既已決意，老衲亦不多言。只望你…莫忘本心。縱使前方是無間地獄，若能守得一點靈明不滅，或有…萬一之機。」

說完，老和尚緩緩閉上了雙眼，雙手在胸前合十，口中開始低聲誦念起往生經文。

那經文聲，低沉，悠遠，不帶絲毫情緒，卻像是一支無形的鎮魂曲，在這死寂的偏殿中，為即將踏上不歸路的靈魂，送上最後的…「禮讚」。

陳玄沒有再看靜塵老和尚，也沒有再看床榻上氣息奄奄的張道士。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入了自己那條…如同通往冥府的渡船般的…右臂。

冰冷，死寂，佈滿裂痕。

這就是他的「祭壇」。

他深深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得像是要將他的肺腑都凍結。

「摒除一切雜念…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對前輩的愧疚，對『淵默之主』的敬畏…」

靜塵老和尚的話語，如同最精準的刻刀，在他腦海中，在他那片因「太古蝕痕」而變得混亂不堪的意識中，艱難地開闢出一片…小小的「空地」。

這太難了。

他越是想「摒除」，那些念頭便越是如同猙獰的惡鬼，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試圖將他拖回那熟悉的絕望與恐懼之中。

每一次，他都需要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將這些「心魔」暫時斬斷。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像是一根被拉到極致的琴弦，隨時都可能…崩斷。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數個煎熬的輪迴。

他那顆狂跳不止、又或是麻木到幾乎停滯的心，終於，一點點地…平靜了下來。

不是看透生死的平靜，也不是大徹大悟的平靜。

而是一種…在絕對的絕望面前，所有掙扎都失去意義之後的…死寂的平靜。

如同暴風雨過後，那片狼藉的、被徹底摧毀的大地。

他的意識，如同最後一縷幽魂，緩緩地，沉入了右臂那片…萬年玄冰般的死寂之中。

那裡，沒有「業火」的狂暴，只有一片虛無。

但在那虛無的最深處，他再次「看見」了…或者說，「感知」到了…那潛藏的、如同宇宙般浩瀚、如同太古般蒼茫的…「淵默」。

以及，在他自己魂魄深處，那道因「太古之瞳」注視而留下的…冰冷的「蝕痕」。

「以『太古蝕痕』為引…呼喚…『淵默之主』的氣息…」

陳玄的意念，微微顫抖著。

這就像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要去主動叩響一座…囚禁著太古魔神的…地獄之門。

門的後面，是永恆的虛無與湮滅。

而他，卻必須…主動伸出手。

他凝聚起最後一絲、也是最為純粹的意念——那道在張道士生死關頭，從他破碎心獄中升起的、不為自身的「菩提願力」。

他不知道這是否有用。

但他此刻，唯一能「驅使」的，唯一還算「乾淨」的，也只剩下這一點東西了。

以這道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願力」為「鑰匙」，他小心翼翼地，探向了自己魂魄上的那道「蝕痕」。

然後，像是推開一扇無比沉重、卻又無比虛幻的門扉…

他用盡全部的意志，向著右臂深處那片「淵默」，發出了一聲…來自靈魂的…「呼喚」。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

只有意念的傳達。

那一瞬間，陳玄感覺到，自己魂魄上的「太古蝕痕」，猛地…一燙！

不，不是灼熱的燙。

而是一種…如同被絕對零度的玄冰，狠狠烙印了一下般的…「陰燙」！

緊接著，他右臂最深處，那片永恆死寂的「淵默」，彷彿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的無波古井…

緩緩地…

回應了。

那自「淵默」最深處傳來的「回應」，並非聲音，亦非影像，甚至不是任何一種陳玄能夠理解的「意志」或「情緒」。

那是一種…流動。

一股冰冷到極致、死寂到極致、純粹到極致的…「虛無」之氣息，如同找到了宣洩口的太古寒潮，順著陳玄右臂那條「通道」，循著他魂魄上那道「太古蝕痕」的指引，緩緩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勢，開始向他體內…滲透！

「唔…！」

陳玄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那不是痛。

痛，至少還是一種「感覺」。而此刻，他所承受的，是一種…「感覺」本身正在被抹去的過程。

他的意識，他的思維，他的情感，他所有構成「自我」的認知，在接觸到那股「虛無」氣息的瞬間，都像是暴露在絕對零度下的火焰，迅速地黯淡、凝固，然後一點點地…消散。

他感覺自己正在「變輕」，正在「變淡」，正在從一個「實體」的存在，逐漸化為一道…無足輕重的「影子」。

這就是靜塵老和尚所說的…「接引」與「容納」？

這分明是…「被同化」！「被吞噬」！

魂魄上那道「太古蝕痕」，此刻像一個貪婪的漩渦，瘋狂地吸扯著那「虛無」的氣息，又或者說，是那「虛無」的氣息，將「蝕痕」視作了最適合的…「入口」。

冰冷，徹骨的冰冷，從右臂蔓延至全身，再從全身滲透進靈魂的每一縷纖維。

陳玄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終極虛無」的…大恐懼。

他想退縮，想封閉那條「通道」，想將那「蝕痕」從魂魄上挖去！

但他不能。

他若退，張道士必死無疑。

而他自己，也早已被那「太古之瞳」打上了烙印，又能逃到哪裡去？

「吸引…魔印…」

陳玄的意識，在即將被徹底「虛無化」的邊緣，死死地 clings to (緊抓著) 靜塵老和尚的指示，以及…他心中那最後一絲、也是最為純粹的…為張道士而存在的「執念」。

這「執念」，此刻已不能稱之為「菩提願力」，因為它早已被絕望與死亡的氣息所浸染。但它依舊是…**「為他」**而非「為己」。

他強迫自己，在那無邊的冰冷與死寂之中，分出一縷幾乎要消散的意念，不再是去「呼喚」那「淵默之主」，而是…將自己這個正在被「虛無」快速同化的「容器」，當作一個…「信標」！

一個…散發著「同類」氣息的信標！

他將這縷意念，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投向了鄰床的張道士，投向了他眉心那點…烏黑深邃的「魔印」！

「過來…」

「到我這裡來…」

「這裡…有你更渴望的…『虛無』…」

他在用自己的靈魂，向那「魔印」發出…邀請。

邀請它，來吞噬自己，來佔據自己這個…更「純粹」、更「徹底」的…「虛淵祭品」！

就在陳玄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

他那條如同死物般的右臂，其上那些被琉璃華光震出的細微裂痕之中，忽然…滲出了一絲絲…漆黑如墨的霧氣！

那霧氣，冰冷，死寂，帶著與張道士眉心「魔印」如出一轍，卻又更加…濃郁與本源的「虛淵」氣息！

這股氣息，如同最致命的誘惑，無聲地向著張道士彌散而去。

一直靜靜蟄伏在張道士眉心的那點烏黑「魔印」，在接觸到這股氣息的剎那，猛地…一顫！

緊接著，那點烏黑，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無法抗拒的牽引，其深處那抹最核心的「虛無」，竟真的…蠢蠢欲動起來！

它似乎…感應到了「同類」的召喚！

感應到了一個…比眼前這個垂死掙扎的「爐鼎」，更為「美味」、更為「契合」的…新目標！

烏黑的「魔印」之上，光芒閃爍不定。

一點點…極其細微的…黑色絲線，竟真的從那「魔印」的邊緣，試探性地…延伸了出來！

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又似深淵探出的觸手，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著，遲疑著，然後…緩緩地，轉向了陳玄所在的方向！

它…回應了陳玄的…「虛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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