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零五章：問道與獻祭

「用你的身體，你的魂魄，去承載…那連佛陀都束手無策的…『道染』！」

靜塵老和尚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最後審判，每一個字都化作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入陳玄那本就支離破碎的意識之中。

腦海中，一片空白。

不，比空白更可怕。那是一種…被「虛無」本身所浸染的、冰冷的、永無止境的…空洞。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甚至感覺不到自己作為一個「活著」的存在的實感。

只有那道被「太古之瞳」注視後，深深烙印在他靈魂上的「蝕痕」，在此刻，如同一個無形的黑洞，散發出徹骨的寒意，與靜塵老和尚話語中的「虛淵」、「道染」…產生了某種…遙遠而恐怖的共鳴。

他，陳玄，已經不再「乾淨」了。

從他窺見那「太古寒淵」的一角，從他被那「太古之瞳」注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標記，被污染。

他低頭，看向自己那條死寂的右臂。

那裡，曾經是毀天滅地的「業火」的巢穴。而現在，在那被琉璃華光重創的、黯淡無光的玉色之下，在那蛛網般的裂痕深處，潛藏著的，是比「業火」恐怖億萬倍的…「淵默」。

一個連靜塵老和尚都感到駭然與無力的存在。

而現在，老和尚卻告訴他，要救張道士，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這個本就已經被「虛淵」氣息污染的人，去主動、更徹底地…接引那份污染，用自己去「承載」那份足以讓佛陀都束手無策的「道染」！

這算什麼辦法？

這根本就是…讓他用自己的永恆沉淪，去換取張道士…或許也僅僅是一線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所謂「生機」！

值得嗎？

不，這個問題，他甚至沒有去想。

因為，當他看向鄰床，看到張道士眉心那點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烏黑「魔印」，看到前輩那張因極致痛苦而扭曲、卻又因生機流逝而顯得異常平靜的臉龐時…

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張道士，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的。

這份因果，這份業報，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如果這是唯一的路…

如果，他這個已經被「虛淵」打上烙印的「異數」，真的能以這種…近乎獻祭的方式，去替張道士承受那份「道染」…

那麼…

偏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張道士微弱的呼吸聲，如同游絲，隨時可能斷絕。

陳玄的胸膛，也幾乎沒有了起伏。他的生命力，在經歷了連番重創與精神上的極致摧殘之後，早已是風中殘燭。

但他那雙原本空洞渙散的眼眸，卻在此刻，緩緩地，一點點地…重新凝聚起了一絲…焦距。

那不是希望的光，也不是求生的光。

那是一種…在看透了所有絕望之後，所剩下的一種…近乎麻木的、卻又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決然。

他緩緩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目光從張道士的身上，移回到了靜塵老和尚的臉上。

時間，彷彿過了數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陳玄乾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微弱，卻又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平靜：

「大師…」

「我該…」

他停頓了一下，彷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了那幾個字：

「…如何做？」

靜塵老和尚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聽到陳玄這句話後，微微合攏了片刻，再睜開時，其中那絲不忍與悲憫，似乎又深重了幾分。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在這死寂的偏殿中，如同墓碑上銘刻的碑文，冰冷而沉重：

「施主，你可…想好了？」

這不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最後的確認。確認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否真的明白，他即將踏上的是一條…怎樣的絕路。

陳玄沒有回答。

他的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絲…燃盡一切之後的、死灰般的平靜。

他已經沒有「好」與「不好」可以去想了。

靜塵老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從他那死寂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決絕。於是，老和尚不再多言，轉而開始陳述那…所謂的「辦法」。

「你右臂之中，那『太古虛無之物』，老衲稱之為『淵默之主』，雖因你魂魄上的『太古蝕痕』而與你有了…一線『孽緣』，但其本質，依舊非你所能揣度，更非你所能掌控。」

「之前，你僅僅是『窺見』，便險些魂飛魄散。而接下來，你卻要…主動去『呼應』它。」

靜塵老和尚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卻讓陳玄感覺到一股發自靈魂最深處的寒意。

「你需靜下心神，摒除一切雜念——包括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對張道長的愧疚，以及…對那『淵默之主』的敬畏。」

「你要將自己的意念，沉入你那條…已經被『虛淵之血』浸染的右臂。那裡，雖然『業火』已寂，卻是你與那『淵默之主』之間，最直接的…『通道』。」

「然後…」老和尚的聲音，微微一頓，似乎連他自己，都對接下來要說出的方法，感到一絲…不祥。

「你要用你魂魄上那道『太古蝕痕』為引，去…**『呼喚』**那『淵默之主』的氣息。」

「不是用意志去對抗，不是用善念去感化，而是…將你自身，徹底放開，如同一個…敞開的容器，去**『接引』，去『容納』那一絲…自『淵默』深處逸散而出的…『虛無』**。」

陳玄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敞開自身，去接引那足以讓佛陀都束手無策的「虛無」？！

那與引頸就戮，有何區別？！

「當那一絲『虛無』的氣息，通過你的右臂，與你魂魄上的『蝕痕』產生共鳴之時…」靜塵老和尚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你便暫時擁有了…與張道長眉心那『魔印』…同源的本質。」

「此刻，你需將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張道長身上。你要用你那被『虛淵』氣息浸染的魂魄，去…**『吸引』**他眉心的『魔印』。」

「那『魔印』，本就是『虛淵』的一縷分化。當它感應到你身上那更為…『親近』，或者說…更為**『強烈』**的同源氣息時，便有可能…棄車保帥，捨棄張道長那已是風中殘燭的生魂，轉而…投向你。」

「如同…百川歸海。」

靜塵老和尚終於將這駭人聽聞的方法，完整地說了出來。

偏殿內，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陳玄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他終於明白，這所謂的「辦法」，究竟是何等的…歹毒與慘烈。

這根本不是在救人。

這是在…獻祭！

用他自己，作為祭品，去吸引那來自「虛淵」的魔物，將那份「道染」，從張道士的身上，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成功，張道士或許能保住一線生機，但那「魔印」中所蘊含的「虛淵之力」，疊加在他本身魂魄的「蝕痕」與右臂的「通道」之上…

其結果，不言而喻。

他將會以比張道士快千百倍的速度，被「虛淵」徹底同化，墮入永恆的虛無，連一絲輪迴的可能都不會留下。

而如果失敗…

如果他無法成功「吸引」那魔印，或者在過程中，被那「淵默之主」的氣息提前撐爆魂魄…

那麼，張道士依舊難逃厄運，而他自己，也將落得個魂飛魄散，甚至…更糟的下場。

這的確是…比「百死無生」還要兇險萬倍的…絕路。

陳玄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自己那條冰冷、黯淡、佈滿裂痕的右臂上。

那裡，似乎不再是一條手臂。

而是一座…通往地獄最深處的…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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