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留在比賽之後 - 九

　　球場入口人潮洶湧，現場的氣氛沸騰得像提前開場的歡呼。今天是老鷹隊對獅子隊睽違八年的宿敵對決。不只是兩隊的粉絲，還有大量來朝聖的中立球迷擠進場館，彷彿這不只是一場比賽，更是一場不容錯過的時代盛典。

　　提恩仰頭望向大門上方迎風招展的隊旗，臉上帶著抑不住的興奮。「沒想到我真的來了⋯⋯」他感嘆著，語氣中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當初這場比賽的票一開賣就瞬間秒殺，甚至連轉賣網站都幾乎掛光。提恩當時還試圖搶兩張票想邀李歐一起看，想藉機帶他走出不願再踏入球場的陰影。沒想到不只票搶不到，現在他還是蹭學弟的票才得以入場。

　　「奎恩，真的太感謝你了。」他雙手合十地朝身旁的人鞠了一個誇張的躬。

　　「不、不用那麼客氣啦⋯⋯」奎恩慌張地擺手，臉上紅得發燙。

　　提恩笑著補上一句：「欸，你今天穿得蠻時髦的嘛，和平常在學校的樣子差很多，挺帥的！」

　　奎恩像被突然點名的小動物似的一愣，臉頰倏地染上薄紅，聲音有點低地說：「謝、謝謝⋯⋯學長今天也很有魅力。」

　　他的語氣拘謹，小心翼翼地回應著那句看似隨口的稱讚，卻像不小心碰到什麼藏在心底的心思。

　　反觀提恩則一派自然，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異樣，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天氣閒聊：「我只是挑件好動的衣服啦，怕等等坐久了衣服會皺。」

　　這時，有人從後方不小心撞了奎恩一下。雖然只是輕輕一碰，卻讓他整個人瞬間僵直，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氣味驚到似的，動也不敢動。

　　提恩察覺奎恩的異樣，立刻伸手將他往自己這邊帶了點，語氣隨口得像在說「天氣真好」那樣自然：「你靠近我一點，這樣比較不會被人群擠散啦。」

　　他說得毫不在意，像是在幫隊友補位一樣順手。但對奎恩來說，那一瞬間卻像是整個感官都被放大，提恩的氣息近得幾乎能感受到，耳邊像響起自己的心跳聲。

　　「學長，這、這樣太近了⋯⋯」奎恩幾乎是下意識地低聲抗議，耳根早已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語氣又輕又急，連自己都聽得出破綻。

　　提恩一愣，也忽然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些微的Omega費洛蒙氣味。他立刻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語氣帶著歉意：「啊，對不起，我忘了你是Omega了！」

　　「沒、沒關係啦！」奎恩連忙擺手，語速加快「只是⋯⋯只是太近會有點不好意思而已。」

　　「不好意思什麼啦，都這麼熟了。」提恩笑著說，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隨性，卻沒意識到這樣的態度反而讓奎恩更加羞赧。

　　和奎恩對話的過程中，提恩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特別在意與人之間的距離與費洛蒙的影響了。

　　隊上的夥伴多是Alpha，大家彼此默契十足，就算打鬧也懂得把氣味收好，畢竟誰都不想聞到別人太多。要是對象是Omega，那就更敏感了，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告性騷擾。

　　可最近，他最常待在一起的人，是李歐——個性認真、神經敏銳，還是個聞不到費洛蒙的Beta。

　　也許就是因為對方對這些氣味天生無感，他才會在某天一時興起，玩了場惡作劇。當時他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費洛蒙撒在李歐的外套和書包上，就像在說：「這傢伙是我的，其他人別來碰。」

　　他自己是覺得挺有趣的，畢竟Alpha之間偶爾也會開這種帶點宣示意味的玩笑。

　　結果李歐完全沒察覺，照樣穿著那身裝備去學生會。直到隔天下午，其他成員開始對他投來奇怪眼神，他才後知後覺。

　　然後——提恩就被當著整個足球隊的面狠狠罵了一頓。

　　「說起來，真虧你能拿到票啊。」提恩感嘆道「我是會員也沒抽到，再抽選也槓龜，連一般搶票也全滅，這場票根本地獄級。」

　　「我也是別人讓給我的啦。」奎恩誠實地說「他說他剛好不能來，就給我了。」

　　「哇，那人也太好了吧！如果是我，一定排除萬難也要來。」

　　奎恩垂下眼，有些遲疑地說：「嗯⋯⋯其實我也沒看他聊過足球的事，可能他也沒興趣吧。他說那票是朋友送他的。」

　　奎恩印象裡的李歐，從沒在公共場合表現出對足球的興趣。就算偶爾在學生會裡提到社團活動，也多半是為了核對經費或分配資源。真正提到比賽時，他的語氣總是淡淡的，像是在談某份與自己無關的業務。

　　春季迷你聯賽那天，副會長興致勃勃地在辦公室裡轉播決勝賽，大家一邊看一邊歡呼。只有李歐，坐在角落一言不發。即使是提恩上場得分那一刻，整間辦公室沸騰了，他也只是低頭改著資料，手上作業完全沒停過，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

　　「哦——原來是這樣。」

　　提恩沒想太多，只是羨慕地長嘆：「好好喔，我也想要有這種朋友！」

　　奎恩低下頭，沒有回話，反而轉移話題：「學長，你說今天比賽的兩隊歷史有什麼淵源來著？」

　　兩人話題很快轉向球隊、戰術、球員風格與往年戰績。提恩講得眉飛色舞，奎恩也問得認真。偶爾聽不懂時，他會微微皺眉、認真咬筆似地盯著提恩看，那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揉他的頭髮。

　　提恩也覺得奇怪，平常跟人說這些，說沒幾句就覺得無聊，但今天卻不知不覺講了快半小時。他甚至有些意外自己會和奎恩這麼聊得來。

　　但也就在這時，心裡某個聲音微弱地響起。

　　——如果是李歐在的話，一定會嘲笑我講得太誇張吧。

　　——他應該會用那種眼神看我，一邊翻白眼一邊說「你到底是哪隊派來的啦。」

　　他突然有點想念李歐那張總是皺著眉卻什麼都記得的臉，想起他曾在辦公室裡，拿著資料對提恩碎念，然後被他吵得不得不推眼鏡無奈地說「閉嘴啦，真的很吵誒」。

　　提恩心口一緊。明明現在也過得不錯，但卻忽然開始懷念那種「被討厭的安全感」。他掏出手機，點開SNS，隨手拍下前方公獅隊吉祥物的背影，然後標記了李歐的帳號。那個一年更新不到兩次的冷門帳號。

　　——沒有回應。

　　他又點開聊天室，看了看自己前幾天發的訊息：「我跟奎恩約會喔，羨慕吧？」

　　依然停在「已讀」的字樣上，沒有回覆也沒有表情符號。之後傳的訊息也一樣被無視，甚至到昨天直接成了不讀不回。

　　提恩搞不清楚，李歐那副反應到底是生氣，還是⋯⋯不開心？

　　這個念頭突然讓他心口一緊，像被什麼輕輕勒住了。

　　是他哪句話說錯了？還是做了什麼讓人誤會的事？

　　他腦中靈光一閃，浮現一個讓他說不上來的苦澀念頭——李歐和奎恩的交往傳言，雖然誰都沒有主動承認。

　　「果然，今天應該跟你來的⋯⋯不是我吧。」提恩忽然喃喃地說了一句。

　　「咦？」奎恩愣住，誤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學長⋯⋯你是說⋯⋯？」

　　提恩回過神，慌忙解釋：「不，我的意思是⋯⋯你跟李歐⋯⋯看起來也很合得來，說不定你們才是⋯⋯」

　　話還沒說完，奎恩就急急地打斷他：「不是的！你搞錯了！會長他對我不是那種感情。」

　　「⋯⋯咦？」

　　奎恩低聲說：「票就是他給我的。他說他不能去，拜託我邀你來。還交代我不要說是他給的⋯⋯但我想你應該要知道。」

　　彷彿被誰用力敲了一記悶棍，提恩整個人愣在原地。

　　下一秒，提恩立刻理解了什麼——那個「我剛好不能去」的說法，根本就是謊話。那是李歐特定去搶的票，即使不用核實他的直覺肯定地告訴他李歐在搶票的時候應該和自己在想同一件事。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提恩怔怔地望著奎恩，心裡像被扯開一條縫。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感動？胸口那股情緒無法用邏輯解釋。

　　他想知道李歐為什麼不說。明明是他搶的票，明明和自己有同樣的心思，為什麼卻又讓給了別人？

　　他完全顧不上奎恩還站在旁邊，掏出手機，迅速地在螢幕上打字。

　　訊息一條接一條地送出，像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出口。

　　【你幹嘛不來？】

　　【票是你給的嗎？】

　　【我不想看這場比賽了。】

　　【你為什麼都不回我？】

　　【你現在在哪？】

　　對話框上方，始終停留在那行冷淡的「未讀」提示，彷彿他的心情被拋進真空，再怎麼用力敲打也無聲無響。

　　但他還是傳了下去。

　　一次又一次。

　　不是因為真的指望立刻得到回應，而是藉由那些訊息，一點一滴逼迫自己承認——

　　他想見李歐。

　　這時，終於輪到他們排到檢票口前。

　　提恩卻忽然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提恩學長？」

　　奎恩轉過頭，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提恩垂下視線，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語氣低沉卻帶著懊悔：「對不起，奎恩。」

　　「欸？」

　　「真的很抱歉⋯⋯」提恩抬起頭，眼神裡滿是掙扎與誠懇「你今天特地邀我⋯⋯但我現在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他咬了咬牙，語氣變得堅定起來：「這場比賽，你一個人看吧。對不起。」

　　說完，他深深看了奎恩一眼，像是將歉意牢牢放進視線中，隨即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著人潮的反方向奔去。

　　***

　　午後的陽光仍殘留著一點餘熱，鋪灑在偏僻的道路上，金黃色的光影從樹梢間斜斜灑落。提恩沿著通往車站的小徑急奔，身後是逐漸退去的人潮與遠方球場的歡呼聲。

　　他一邊喘息，一邊不停地滑動著手機，指尖顫動地輸入訊息。

　　【你現在在哪？】

　　【我想見你。】

　　【請你回我一下，好嗎？】

　　訊息一則接著一則送出，但對話框依然停留在那行「未讀」的冷漠標記上。

　　陽光照著他額前濕潤的劉海，他停在一座公園邊喘氣，背後是低垂的天色與逐漸拉長的影子。這裡距離車站還有段距離，他猶豫著是否要繼續走，還是——直接撥通電話。

　　但指尖懸在通話鍵上，他想起李歐曾說過：「沒什麼急事的話，別打給我。」

　　這樣算急事嗎？他一時無法判斷。

　　就在他停下腳步、彷彿陷入某種僵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喘息，像是被追趕的風一樣衝了過來。

　　他回頭一看，怔住了。

　　「⋯⋯奎恩？」

　　奎恩跑得滿臉通紅額上沾著細汗，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剛從另一個世界奔過來。他氣喘吁吁地靠在樹幹上，手撐著膝蓋，整張臉因換氣過度而燙得發紅。

　　「你怎麼追來了？比賽呢？」

　　「學長不在⋯⋯有什麼好看的。」奎恩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聲音裡全是顫抖。

　　夕陽正慢慢墜下，光線從他們身後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斜斜地落在地面上，彷彿也在靜靜注視著這場即將發生的對話。

　　提恩心裡一緊，還來不及說出那句道歉，奎恩已經猛地撲上來，緊緊抱住他。

　　「提恩學長，我喜歡你。」

　　提恩的身體在一瞬間僵住了。

　　黃昏的光落在奎恩染紅的臉頰上，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清晰。像是一直積壓在心底的情感，終於找到出口。

　　提恩腦中一片空白。

　　這不是他想像的發展。他一直以為——奎恩和李歐兩情相悅。

　　他過去一直以為，奎恩那過度的溫柔、過度的在意，都是針對李歐的。他甚至還為此心裡產生過些微的競爭心。但此刻，那些一閃而過的曖昧細節與眼神，全都重新拼湊起來，變成了另一種解讀。

　　「奎恩⋯⋯」他試著喚對方的名字，想要釐清彼此的誤會。

　　但下一秒，他的唇被堵住了。

　　奎恩踮起腳吻上他，帶著怯意與顫抖，卻也帶著某種不容退讓的決心。

　　提恩的眼睛睜大，下意識想推開對方，卻在同時感受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悄然浮現在鼻腔。

　　甜膩而炙熱的香氣，像是無形的絲線一圈圈纏住他。

　　——Omega的費洛蒙。

　　他猛然掙脫開來，舉起袖口摀住自己的鼻子：「奎恩⋯⋯你發情了？你有沒有帶抑制劑？」

　　奎恩沒有回應，只是睜著濕潤的雙眼看著他，臉頰紅得不自然，眼神也變得越來越迷離。

　　「學長⋯⋯不要走⋯⋯」他喃喃地說，語氣中透出不安與渴求的混合。話音剛落，他再次撲上來，雙手顫抖地扯住提恩的外套，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提恩心跳如雷，他完全可以轉身離開，將這個失控的Omega留在公園——但他做不到。

　　他知道，若真的轉身，那將不是逃避，而是放任。這世界對Omega並不總是善意，特別是發情中的他們，一旦遇上惡意，後果將無法挽回。

　　「該死！」他低聲咒罵，把奎恩扶起來，一路半抱半拖地帶進一旁的公廁。

　　他一邊打開水龍頭，一邊潑水想讓對方清醒一點，冷卻那被費洛蒙煽動的身體與神智。但這種做法幾乎沒有效果，反而讓廁所內悶熱潮濕，空氣中的信息素濃度更高了。

　　提恩也開始撐不住了，喉嚨發乾、呼吸混濁、額頭滲出細汗，原本被他壓抑在身體深處的Alpha本能，此刻被費洛蒙一點一滴地牽引出來。

　　——他是Alpha。

　　而對方，是處於發情期的Omega。

　　提恩強忍著躁動，費力地翻出背包，試圖尋找自己隨身攜帶的抑制劑。但還沒等他找到，那股香氣又近了一步。

　　奎恩靠過來，雙眼迷離，臉色潮紅：「學長⋯⋯求你⋯⋯想要你⋯⋯」

　　聲音顫抖得幾乎像在哭，但尾音卻纏綿得叫人心悸。

　　提恩終於被逼到極限。

　　下一刻，他反手將奎恩按在牆上，眼神像是被什麼吞噬一般，閃著壓抑的紅光。他的Alpha氣場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將奎恩徹底壓制住。

　　提恩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奎恩的後頸——那截光潔的肌膚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是誘人的雪地，等著被第一腳踩踏。

　　他喉頭滾動，指尖微顫。

　　——好想咬。

　　只要一口，只要一瞬，就能將眼前的Omega標記成他的。

　　一輩子都屬於他。

　　他身體微微前傾，幾乎要俯身而下。就在那一瞬，某個身影從記憶深處狠狠地闖入了他的腦海。

　　李歐。

　　那張總是皺眉、總是帶著嫌棄但又無奈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臉，那雙在圖書室、走廊間、秘密基地的河堤邊陪他說話的眼睛。

　　他一顫，驀然清醒，猛然後退幾步。

　　但費洛蒙仍未散去，欲望仍在翻湧。

　　他一咬牙，抬起手臂，狠狠地咬下去——鮮血滲出，疼痛像驟雨般灌入大腦，讓他瞬間從本能的邊緣拉回來。他全身一震，手臂的齒痕深得駭人，鮮血從咬痕間滲出，染紅了他泛白的指節。

　　提恩喘著氣，靠著洗手台滑坐下來，像是從深淵爬回現實的人。他的雙眼仍然帶著紅潤，額際冷汗交織著傷口的熱意，呼吸緩慢而粗重。

　　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明知道還不能鬆懈，但已經撐得筋疲力盡。

　　而身後的奎恩，卻仍未冷靜。他的手指還在顫抖地扯動著衣物，像是要將自己從某種束縛中解脫。

　　提恩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快步將奎恩拉進廁所隔間鎖上門，自己則靠著門板坐下，用整個身體擋住出口。

　　那扇隔間門後，傳來壓抑的喘息聲與混亂的布料聲響。Omega發情時的感官混亂與本能衝動，如同火山噴發，沒有理智可言。

　　「學長⋯⋯求你⋯⋯讓我出去⋯⋯好痛苦⋯⋯」

　　奎恩的聲音哽咽不已，敲門的聲音微弱卻執著。門板無聲地承受著那種無處發洩的渴望與絕望。隔間裡瀰漫著更濃烈的費洛蒙氣息，甚至讓提恩覺得連空氣都黏稠起來。

　　他靠在門板上，聽著那聲音一聲聲刺入心臟。

　　「奎恩，忍一下⋯⋯你會沒事的⋯⋯」他的聲音沙啞，連自己都聽得出虛弱。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離開，也不能讓奎恩出來。只要門一打開，整個空間的防線就會崩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擋在門口，用自己整個人的意志守住這場混亂。

　　他的意志快被榨乾了，所幸還有一線清明。

　　他翻開背包，終於找到了那支銀白色的小針筒——A型臨時抑制劑。他是足球隊的前鋒，隊醫時常提醒他：「身為Alpha，隨身帶著這個，不只為了你，也是為了你身邊的人。」

　　現在，他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提恩抬起衣袖，毫不猶豫地將針頭插進大腿外側。冰涼的藥劑像水銀一樣滑進體內，他顫了一下，彷彿體內正在燃燒的火焰被瞬間澆熄。呼吸漸漸穩定，他總算撐過了那段最危險的時間。

　　他低頭望著泛紅的手臂與濕透的襯衫，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半晌，提恩終於冷靜了，卻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他不是專業人員，不能留下奎恩一個人，也無法讓他繼續發作下去。這時候，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個人⋯⋯

　　他拿出手機，手指還帶著些微顫抖。他點開對話框，那裡滿滿的訊息像是沉在水底，一條都沒有浮出回應。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話鍵。

　　螢幕亮起，響鈴在午後逐漸轉黃的空氣中低鳴，一聲又一聲。

　　提恩吃力地靠著門板，手肘撐著額頭，額角沾上的血早已乾涸，視線模糊地望著那塊沒有訊號的天花板。陽光從窗縫斜斜射進來，把地板割成幾塊光影，將他籠罩在一片靜止的時光裡。

　　嘟——嘟——

　　他彷彿聽見心跳與等待的聲音交疊在一起。

　　就在第五聲鈴響時，響鈴忽然中止。

　　——通話接通了。

　　「⋯⋯喂？」

　　對方的聲音帶著點驚訝，也帶著些壓抑的疲倦。那聲音清清冷冷，卻像是一道光從電話線那端灑進來，讓他眼前的世界終於恢復了幾分立體感。

　　提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李歐沉默了幾秒，又開口：「怎麼了？你不是應該在看比賽嗎？」

　　這才讓提恩的喉嚨動了動，聲音乾啞得近乎破碎：「李歐⋯⋯對不起，我、我遇到麻煩了⋯⋯」

　　他低聲敘述著自己所在的地點、奎恩的情況，以及自己的狀況。他說得簡短卻字字懇切，語氣中滿是內疚與慌亂。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然後傳來細微的翻動聲與低低的呼吸。

　　「你在哪？傳定位給我。」

　　提恩像是聽見了救命的聲音，手指連忙點開定位功能，把位置訊息發了過去。李歐沒有多問，也沒有責備，僅簡單說了句：

　　「等我。」

　　通話結束後，提恩垂下手，將額頭靠在冰冷的門板上，靜靜聽著廁所裡依然微弱的哭聲。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不知是被費洛蒙薰的，還是因為壓力終於釋放。

　　提恩幾乎耗盡全力，卻還是輕聲低語：「對不起，再撐一下⋯⋯」

　　然而，就在提恩不曾察覺的角落，一道身影靜靜注視著這一切。那道黑影立在樹叢邊的金色餘光中，眼神冷淡，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手機螢幕閃了一下，他看也沒看便收入口袋，轉身沿著另一條小徑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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