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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鳴倫第一次見到那個omega是在一個陰雨天。
天氣動盪的四月天,氣溫變化像是坐雲霄飛車,前一天十度後一天三十度,不只一週內把春夏秋冬都經歷一遍,還附帶水上樂園式的傾盆大雨體驗。
早上剛過九點,店裡沒什麼客人只有兩三個店員,咖啡店剛經歷早高峰,在十分鐘內蜂擁而至的上班族又在十分鐘內如潮水般褪去,各得其所,回到自己的辦公隔間。
何鳴倫不常來這種平價連鎖咖啡店,瞄準學生客群,品項太多太雜,口味都差強人意。要不是今天出門太趕來不及在家沖咖啡,他才不會走進這家店。但他嚴重咖啡成癮,沒攝取咖啡因腦子根本無法開機,於是他在附近停好車,走進醫院旁邊的連鎖咖啡店。
木質調裝潢的店面裡,整份菜單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對還沒醒的大腦簡直是凌虐。
經典拿鐵、小農拿鐵、特調拿鐵⋯⋯該死拿鐵不就是咖啡跟牛奶各半嗎哪來這麼多噱頭!義式就義式怎麼還分南義北義!
何鳴倫強打起精神思考,憑著直覺選了其中一種拿鐵,然後開始放空。
待會結完帳去旁邊的花店買個花,買什麼花?滿天星玫瑰百合?嗯探病好像不能帶百合?這是台灣還是日本的禁忌?探病到底可不可以帶百合?
何鳴倫摸出手機搜尋「探病 百合」,垂眼快速掃過AI生成的詞條,同時思考待會到底要買什麼顏色的花。混沌的腦海閃過各種不同方案,多種選項排列組合,最後決定付錢交給專業的處理。
前面的怎麼還沒好?
他開始不耐煩,把注意力拉回現實。聽見前一個結帳的人似乎遇上麻煩。
「⋯⋯要不然你先幫後面的結好了。」前面的白金妹妹頭轉頭,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不好意思。」
那是個omega。五官標緻,頭髮染成韓星般的淺色。何鳴倫注意到他領口隱約露出銀色的抑制環,襯著他白皙的膚色竟然不太明顯。
「怎麼了?」何鳴倫問。
「網路壞了,現在只能現金結帳。」店員妹妹一臉抱歉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剛剛都好好的⋯⋯」
哦。原來是因為沒現金不能結帳。
何鳴倫看了那個omega一眼,那是一張相當俊美的臉,淺棕色的眸子猶有銳氣,「要一起結嗎?」
「咦?不用啦,說不定等一下就好了。」妹妹頭瞪大眼,何鳴倫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醫院識別證,「也可能等一下還是不好啊。沒關係啦。你等一下還要回去上班吧?」他擅自轉向店員,「一杯拿鐵正常冰無糖就好。跟他的一起結。」
店員觀察了一下兩人氣氛,見金髮男沒有抗拒的意思,「一杯拿鐵正常冰無糖加上這位先生的熱摩卡,總共是160元。」
何鳴倫抽出紙鈔遞過去。
「收您五百元。」店員俐落找零,然後遞出紙杯,「先生這是您的摩卡。另一位先生的冰拿鐵稍等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個omega從店員妹妹手上接過外帶杯,連連鞠躬,「謝謝。」
何鳴倫擺擺手,他又點頭致意才低頭快步離去。
大雨滂沱,何鳴倫忍不住轉頭看他打傘走入雨幕中,覺得那頭漂得白金的金髮像極雨幕裡的一朵太陽花。他歪了歪頭,突然對待會要買的花束有了想法。
過了半小時,何鳴倫抱著一大束向日葵出現在骨科病房樓。他推開門,開到最大的影片音量便撲面而來。
「嗨麻、拔,我來了。」
「倫倫!」床邊的中年女子語調高亢激動,卻低著頭眼睛沒離開手機,「馬麻好久沒看到你了!今天怎麼有空來?」
「昨天客戶臨時取消會議,早上就空下來了。」何鳴倫走過去,把向日葵放在父親肚子上,一直皺眉聽股票老師高談闊論的父親終於把眼睛抬起來一點,又低下眼去,「怎麼一個會議取消就沒事幹了?你的事務所真的沒有問題嗎?要不要幫你介紹一點客人?」
何鳴倫忍著煩躁撐起嬉皮笑臉,「算了吧爸,我們這種做民事的不是辦離婚就是分遺產,有時候還要辦跟騷,還是不要像朋友推薦得好。哪天我改做投資顧問的話,再借助你的人脈!」
他父親白了他一眼,「做投資是多繁瑣的事情,就憑你那個性怎麼耐得住性子?投資是要很仔細的!事前要收集資料,事後要嚴格核實,每天還要看新聞搜集新知。像我現在天天臥床也沒閒著,有空就在網路上看人家分享的資訊。你也不要浪費時間,有空就只會到處晃來晃去,我以前在當營業員的時候⋯⋯」
「好了、好了。」眼看兒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母親終於忍不住打斷,「小孩子難得有心來看你,對他說教做什麼?把父子關係搞得那麼糟,又怪兒子不回家吃飯!把兒子推開又在想兒子,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幼稚。」邊說邊朝兒子擠擠眼。
父親吹鬍子瞪眼,「我什麼時候想他!他該獨立就獨立,愛回家不回家都是他的事!」
接收到母親訊號,何鳴倫又扯開營業模式的笑,「好了好了,爸你還是多休養,不要太勉強自己。啊你開刀完都還好嗎?醫生有沒有說什麼?」
母親答腔,「醫生沒說什麼,他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去廁所不用人家扶了,我們今天會問醫生看這禮拜能不能出院。」
「年紀大了,還是多小心點比較好。」何鳴倫苦笑,「哪有人過個馬路就把腿摔斷了?還好救護車在旁邊,不然你們人生地不熟又語言不通,怎麼叫救護車?」
父親激動得放下平板,「我哪知道!我就是踩到那個坡滑了一下,腳一拐,誰想到喀的一聲——腿竟然斷了!喔我真的是⋯⋯」
「好了好了回來就好,還好有保險。」母親也放下手機站起來,駝著背走向冰箱,「倫倫要不要吃芭樂?昨天舅媽拿來好多。」
「你們吃吧,我不餓。」看爸媽精神奕奕,何鳴倫也覺得沒有久待的必要,「我待會就先走了去張宥惟那邊看一下。」
「宥惟最近怎麼樣?是不是生意做很大?好久沒看到他了,以前你們跨年不是都會來家裡嗎?」
「他喔,瞎忙吧。你要的話,我下次找他來家裡吃飯啊。」何鳴倫拿起花束,些許細小的花瓣落在棉被上,「有沒有花瓶?我把這束花插水裡。」
「哎呀,弄得到處都是。」父親一邊把棉被拍乾淨,一邊抬了下下巴,「在那邊,只有一個,裡面已經有花了。」
何明倫順著父親指示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牆角有一大束海芋。
「你舅舅、舅媽昨天來看你爸,帶了一堆東西,還帶花。」母親把一盤切好的芭樂放在床頭櫃上,「那束花你帶回去吧,這裡真沒地方放了。」
於是何鳴倫只好帶著一大束向日葵離開病房。
走廊盡頭轉角有一個簡單的休息區,他看這裡安靜又沒人,把花往桌上一扔,重重坐在沙發上。
感覺好蠢。一頭熱跑來這裡,本來以為父母會很開心自己來探病,結果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不但沒傳達到心意還被數落了一番。
待會要怎麼走?要上橋還是走平面?
何鳴倫用手機看地圖規劃行程,沒注意到靠近的腳步聲。
「⋯⋯咦?」
「唔?」他下意識抬頭,嘴還半張著來不及表情管理,「嗯?」
何鳴倫立刻認出那頭燦爛如陽光的金髮。
那淺棕色的眼神由上而下落下來,身上的白袍顯得整個人更空靈,簡直像醫療劇裡的韓星。
「欸,好巧。」何鳴倫一下沒反應過來,視線從臉移到名牌又移到臉,在很短的時間內看清那張名牌上寫的是牙科部黃郁淮,旁邊是一張略帶稚氣的臉。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了,明明平常反應快又伶牙俐齒,基本社交場面也少應付過。明明有那麼多種打招呼的方式,但他在那個當下偏偏脫口而出最糟的那一種,「你是早上那個妹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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