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界的蒼穹,其浩瀚程度,早已超越了任何語言能夠描繪的範疇,任何目光所能觸及的邊界。它不是一片空無,而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存在」。無盡的光陰在這裡並非虛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實質的流光雲霞,時而匯聚成萬里金紗,熠熠生輝,反射著來自永恆虛空、那溫度恰到好處的柔和金輝;時而又舒展為縹緲輕煙,朦朧中透出點點星芒,仿佛宇宙的呼吸在其間吐納。
這些流光雲霞靜靜地披覆在這片至高天域的每一個角落,而在它們變幻的形態之下,雲層的更深處,隱藏著的是億萬道繁複至極的金色神紋。它們並非靜止的圖案,而是如同活物般緩慢流淌,每一次明滅,每一次交織,都似乎在演繹著宇宙從誕生到寂滅的無上奧秘。它們是秩序的具現,是法則的脈絡,勾勒出一幅凡俗生靈終其一生也無法想像、無法理解的壯麗神聖圖景。這裡,便是七界傳說的最終歸宿,是無數文明興衰更迭中永恆不變的燈塔,是億萬生靈窮盡幻想也難以描摹其萬一的信仰終點——天幻神殿。
這座亘古長存的浮空神殿,並未選擇任何一片神土作為基石。它以一種完全超脫物質法則、近乎於「道」的姿態,孤高而永恆地懸停於三千雲嶺的最頂端。雲嶺之下,是洶湧翻滾的無邊雲海,雲海再往下,便是那紛擾不休、愛恨交織的紅塵萬丈。但在神殿四周,一切都彷彿靜止了,時間失去了流速,空間凝固如琥珀,唯有絕對的莊嚴、肅穆與一種近乎永寂的寧靜在此永存。
構成這座神殿主體的,是早已在太古洪荒時代就已絕跡、僅存在於最古老神話中的「太古神晶」。傳說這種晶石是宇宙誕生時的第一批凝結物,能夠承載、記錄甚至回溯宇宙本源的力量。金與白是神殿的基色,兩種色彩並非簡單拼接,而是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完美交融,渾然一體。神殿通體透徹,光潔如鏡的表面不僅反射著外界的光芒,其內部更是不斷流轉著淡淡的微光與七彩流霞,仔細看去,甚至能在晶體深處看到無數細微光點如星河般生滅,彷彿這座神殿本身就是一個活著的宇宙雛形,正在進行著緩慢而神聖的呼吸。置身其中,能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能量在流淌,既溫和又威嚴,洗滌神魂,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神殿的頂部,並無凡間所謂的穹頂或梁柱,取而代之的,是九顆巨大到難以估算體積的璀璨星辰!它們並非實體星辰的投影,而是由最純粹的本源法則力量凝聚顯化而成,各自呈現出不同的核心色澤:代表「創生」的純金之星、象徵「毀滅」的暗紅之星、蘊含「時間」的銀白之星、扭曲「空間」的幽紫之星……以及其他五顆代表著「生命」、「死亡」、「秩序」、「混沌」與「平衡」的星辰。它們各自散發著獨特而浩瀚的法則波動,依照某種連神明也無法完全洞悉的玄妙軌跡,在神殿上方緩慢而莊重地轉動著。
每一次轉動,都似乎帶動了整個神界的法則之網隨之微調,引發周圍空間產生肉眼可見的漣漪;每一次律動,其無聲的迴響都跨越無盡時空,彷彿擂響了命運的洪鐘戰鼓,召喚著那些散落在七界各個角落、執掌一方權柄的至尊主宰,跨越位面阻隔,於此聚首。這九星的運轉,本身就是一種無言的威懾,一種至高無上的宣告。
然而,今日。
這座承載了七界最高權柄、見證了無數紀元變遷的天幻神殿,其內部瀰漫的氣氛,卻與往昔任何一次盛大的慶典、任何一次莊嚴的祭天都截然不同。空氣中不再流淌著慶典的歡愉和神聖的光輝,也聞不到祭祀時那虔誠信仰凝聚的馨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要將神魂都凍結的緊張,一種如同實質般沉重、壓抑在每個存在心頭的審判前的死寂,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連光線都似乎變得粘稠滯澀的壓抑感。
是的,今日不是慶祝,亦非祈禱。
——這是審判與質疑交織的日子。這是七界表面那層名為「太平盛世」的華美外衣之下,動盪初起的不祥時刻。
代表七界至高秩序、分割權柄的六座神座,此刻已然有主。它們並非圍繞某個中心,而是分列神殿主廳的兩側,彼此之間隔著相當遙遠的距離,遙遙相對,形成一種微妙的對峙格局。每一座神座的造型都獨一無二,完美契合其主人的身份與力量特質。
東首第一座,是燃燒著永恆烈焰的紅金神座,其上雕刻著無數戰神圖騰與勝利符文,熾熱的能量讓周圍的空間都微微扭曲。神座之上,御天戰神龍聖看似慵懶地靠坐著,單手支撐著下巴,金紅色的戰甲流淌著神火,但他緊握著扶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以及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眸子深處偶爾閃過的不耐與暴虐,都顯示出這位以戰為名的神祇內心正壓抑著何等澎湃的怒火。
與他遙遙相對的水藍色神座,則如同用最純淨的萬年玄冰與生命泉水雕琢而成,散發著溫潤祥和的生命氣息,無數細小的藍色光蝶在其周圍翩翩起舞。和平上神龍妍端坐其上,一襲水藍色綴著銀絲的神袍襯得她聖潔而悲憫。她雙眸低垂,長長的睫毛灑下淡淡的陰影,手中輕握著那根似乎由活著的藤蔓纏繞而成的靈源藤杖,杖頂的生命寶石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她似乎在為即將發生的事情而憂慮,周身那代表和平與生機的光暈也顯得有些黯淡。
靠近龍妍的,是一座由無數幻影與空間碎片拼接而成的淡紫色神座,它看起來虛幻而不真實,仿佛隨時會消失在原地。幻・虛空尊神龍妤斜倚在神座上,身姿曼妙,她用一把精緻的、仿佛由星光羽毛編織而成的空靈羽扇半遮著面容,只露出一雙狹長而深邃的淡紫色眼眸。那雙眼睛偶爾抬起,目光掠過大殿中央時,會帶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空間漣漪,眼神中充滿了冷靜、疏離,或許還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而在大殿的另一端,最角落的位置,是一座由最純粹的黑與灰晶石構成的、散發著絕對零度般死寂氣息的神座。神座之上,冥・玄冥獄神龍冥如同一尊來自亙古冥域的雕塑,身著樸素的灰白長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深灰色的眼眸偶爾開合,其中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只有對靈魂本質的洞察和對輪迴法則的漠然。他彷彿獨立於這場風暴之外,又彷彿早已預見了一切的結局。
其餘兩座神座,亦各有其主,或威嚴厚重,或靈動飄逸,但無一例外,所有人的目光,所有有形無形的神念,此刻都若有若無地投向同一個地方——那六大神座對峙的格局之間,那道被無數神明默認為「平衡」的、無形的虛線之外。
那裡,站立著一個不速之客。一個本不該以這種姿態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一滴濃墨滴入了純金的畫卷,突兀而刺眼。一襲簡單的黑袍,沒有任何華麗的紋飾,卻比世間任何錦衣華服都更能吸引目光,因為那黑色是如此純粹、如此深邃,彷彿連神殿內的光輝投入其中都會被徹底吞噬,不留一絲痕跡。袍沿之下,偶爾可以看到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與那身黑袍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
猩紅。如同兩潭凝固了億萬年仇恨的血,又像是從九幽地獄最深處點燃、永不熄滅的罪業之火。那紅色中沒有生命的暖意,只有冰冷的毀滅意志和看透世情的嘲弄。
魔・血幽亡魂,龍邪。
他沒有像其他界主那樣,安然落座於代表自身權柄與地位的神座之上——或許,在他的認知裡,這些所謂的秩序與平衡,早已是腐朽不堪的枷鎖。在所有或隱晦或直接的目光注視下,他動了。
他的步伐不大,落地無聲,但每一步踏在那光潔如鏡、能倒映出九天星辰的太古神晶地面上,都似乎引發了周圍法則的微弱顫抖。無形的壓力如同水銀瀉地般擴散開來,讓殿內本就凝重的空氣變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在場的無一不是七界的頂級存在,此刻卻都感到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他無視了那道由無數歲月、無數犧牲才勉強維持下來的、象徵著「平衡」的虛線,如同閒庭信步般輕易跨過。他無視了兩側神座上那些曾經的同僚、戰友甚至對手投來的複雜目光,眼神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入了神殿最中央那片最為寬闊、也最具象徵意義的空曠地帶。這裡,是昔日慶典時萬神朝拜的核心,是祭天時溝通天意的聖地。
而此刻,他停下了腳步。
身姿筆挺如槍,孑然而立。像一柄剛剛飲飽了神魔之血、從修羅場中歸來的絕世兇刃,刀鋒之上兀自散發著令人神魂顫栗的冰寒殺意。
他那雙同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中,靜靜地交叉握著兩柄造型奇詭、完美對稱的奇門雙刀——血魔雙刃。刀身狹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紫色,其上遍布著如同活物血管般緩緩蠕動的暗紅色魔紋,絲絲縷縷的黑色詛咒氣息如同毒蛇般纏繞其上,散發出足以讓真神都感到心悸的邪惡波動。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天風止息,神光凝固,連殿頂九星的運轉似乎都出現了剎那的遲滯。
整個天幻神殿,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的絕對死寂。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神念,所有的警惕、敵意、好奇、乃至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都如同無形的絲線般,匯聚、纏繞在了殿中央那道孤高的黑色身影之上。
他在等待什麼?
不,或許應該說,是殿內的所有存在,都在屏息等待著他。等待他打破這片足以壓垮心神的死寂。
而龍邪,只是靜靜地站著,猩紅的雙瞳半開半闔,彷彿在俯瞰腳下這片他即將要顛覆的「太平盛世」。他手中交叉的血魔雙刃,安靜地沉睡著,卻又像兩條蓄勢待發的絕世毒蛇,隨時準備在下一瞬,對這個虛偽的世界,發出最致命的一擊。
一切,都在等待。
等待他口中,那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第一句話語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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