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贏就咬你 - 第九章裂痕

當晚，煬呈家門口

天氣悶得像水煮，空氣裡黏著城市晚上的塵灰與汽油味。

煬呈拎著包走上樓梯的時候，遠遠就看見自家門前的那雙鞋——高跟、舊款、鞋頭還磨了一道傷。

他腳步一頓，沒出聲。

鑰匙轉進門鎖的聲音很輕，像是小時候偷做壞事被發現。

沙發上有人坐著。

雙腿交疊，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沒喝，已經涼透。

煬霏抬頭，眼神慢悠悠地掃過來，像是坐在審判席上。

「回來了？」她聲音不高，但像帶了自動瞄準的鎖定感。

煬呈的指節收了收，沒回答，走進屋裡把背包放下。

「還蠻有種的嘛。」煬霏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身形高挑得讓空間都縮了一圈。

「你沒比完就消失，手機不接，拳帶不見，連選手休息室都像被狗仔洗劫過——你說我該去哪找你？」

關門的聲音卡在沉默裡。

「所以你去哪了？」她背對著他問，語氣平淡，卻每個字像拿東西敲著桌面。

煬呈脫了外套，丟到沙發上，語氣同樣沒什麼情緒：「走一走。」

「走去哪？走一整天？」

「……呼吸一下。」

煬霏轉過身，看著他。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這麼火嗎？」

「因為我沒上場。」

「錯。你沒上場我還能接受，至少代表你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

煬霏語氣頓了一下，像壓著什麼不讓它衝出口。

「但你一聲不吭就跑了，連個『我還活著』都懶得發……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煬呈抿唇，站在原地沒動。他整個人像剛被冷水澆過，神情乾裂，卻不願多說一字。

「你怕我看到你輸的樣子？」

「不是。」

「怕我失望？」

「也不是。」

「那你怕什麼？」

他終於抬頭，語氣低啞，像硬生生把話擠出來：

「……怕妳一開口，就連裝沒事的機會都沒有了。」

煬霏呼吸一頓，眼神閃了一下，卻馬上撇開。

「你知道我在乎你，那你怎麼還這樣搞？」

煬呈沒回，只淡淡說了句：「你今天要留宿嗎？」

煬霏皺了眉，冷笑了一聲：「你現在還有臉問這個？」

「我只是累了。」他低聲說。

「累到需要整天躲起來、斷聯絡、消失一整天那種累？」

「……妳想怎樣都行，我現在沒力氣吵。」

空氣瞬間冷到極點。

煬霏盯著他看，像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破綻，最後只丟下一句：

「你最好是在說真話。」

然後，她轉身走向沙發，把包往地上一擱：

「今晚我睡這。你要是再敢消失一次……我不會找你，我會把你拖回來。」

煬呈沒回，只是轉過身，進了浴室，關門的那一刻，鏡子裡的他一臉像打完敗仗。

他沒說謊。

但他也沒說實話

——就像用繃帶蓋住化膿的傷口，騙過了別人，卻騙不過腐爛的氣味。

——

隔天清晨，窗外剛泛白，街道靜得像沒人住。煬呈坐在床邊，背影像塌了一夜的廢屋，頭髮亂得不像話，眼底沒睡意，只有薄薄一層疲倦。

他沒打算吵醒誰。

鑰匙捏在掌心，背包拉鍊沒拉到底，腳步輕得像一隻準備落跑的野獸。剛踏出第一步，身後就傳來一句

「你要去哪？」

煬呈一僵，沒回頭。

「我問你，這麼早，你要去哪？」煬霏坐在沙發上，頭髮亂得像剛醒，眼神卻清醒得嚇人，她一夜沒換姿勢，手邊多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水。

煬呈喉頭滑動，沉了兩秒才開口：「……去找溫霖。」語氣輕得像在說「去買早餐」。

他頓了一下，補上一句：「最近身體有點卡，找他拉一拉。」

這理由說得平淡，卻準確地避開所有情緒。

溫霖—— 五歲那年，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因為一顆足球，他以為對方會和他做朋友，結果尾隨回家惹出報警，但也就是那天起，兩人真的變成了朋友。也是他為數不多，可以不講話就讓他喘氣的人。

煬霏沒說話，只挑眉看他一眼，像在判斷他那句話值不值得信。最後只是撥了撥亂髮，語氣冷淡：

「你今天再不回來，我會直接打去火葬場問。」

煬呈嘴角抽了一下，沒笑，只點了點頭。

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吐出一口悶氣，像從高壓艙口爬出來。

手機亮了一下，是唐曜的訊息，依然乾脆：「我到了，六點開始訓練。」

煬呈沒回，只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快步下樓。天還沒亮透，風從頸後灌進來，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

他沒停，沒猶豫，沒說再見，這不是振作，這只是⋯⋯他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

煬呈到了的時候，天才剛亮，雲層低得像蓋在城市上頭的棉被，灰濛濛的，看不清太陽在哪。

這片空地早就廢棄了，鐵皮屋鏽得發紅，屋頂風一吹會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角落堆著一堆沙包和老舊訓練器材，大多都不堪使用，只有中央鋪了一塊臨時拼起來的墊子，像是專門留給某種私下進行的事。

唐曜就在那。

他穿著黑色的短袖訓練衣，頭髮濕了一半，像是剛跑完一輪。他沒像以前那樣把汗擦乾，只是背對著，安靜地綁著拳帶。

煬呈走近了幾步，沒出聲。

唐曜卻像早知道他會來一樣，頭也不回，語氣平平地開口：「比我預期的早十分鐘。」

煬呈沒接話，只是丟下背包，站在墊子邊緣，看著他。

「怎麼，昨晚想通了？」唐曜轉過身來，眼神落在他臉上，掃過他眼下的黑影和未乾的疲態，嘴角微微勾起，「還是……沒地方去了？」

煬呈下顎繃緊，語氣低啞：「少廢話。」

唐曜笑了下，卻沒回嘴。他抬手指了指旁邊另一組拳帶：「綁好，五分鐘熱身，從閃躲開始。」

煬呈盯著那拳帶一秒，還是走過去坐下，脫下上衣，開始綁。

手繞到一半，唐曜忽然補了一句：

「——今天你只能輸，不准贏。」

煬呈動作一頓，抬頭看他。

「你現在的狀態，還敢贏？只會輸得更難看。」唐曜語氣平靜，像是在講天氣，「先學怎麼撐住，再談怎麼打倒我。」

煬呈沒說話，低下頭，繼續綁帶，動作有點快，像是壓著什麼情緒。

「你現在不是在比賽，煬呈，」唐曜慢條斯理地走近幾步，聲音貼著空氣傳來，「你是在被我拆解。」

他站定在他對面，眼神一如既往地冷靜，卻在那雙銀藍色的瞳孔底下，藏了一點煬呈看不懂的東西——像興奮、又像是早就預謀好的控制。

煬呈咬了咬牙，站起來，迎向他。

「那你最好拆得夠快，」他低聲說，「不然我會反擊。」

兩人之間只隔一塊墊子，但整個空間的氣壓像降到冰點。

這不是比賽，

這是，某種比比賽更危險的東西。

——

空氣裡只聽得見拳帶與手掌摩擦的聲音。

煬呈站好架勢，腳步虛踩了兩下，眼神定在唐曜胸口的中心線上。

唐曜沒動，只是雙手自然垂下，腳步一歪，像是隨時會躲開。

「開始吧，」他語氣平穩，「不必留手。」

煬呈眼神微閃，下一秒就出拳了。

是右直拳，乾淨俐落，力量不滿但夠快，足以試探反應。

結果，那拳落空了。

唐曜像早就用他所有出拳數據編寫了程式，側身時連衣角揚起的弧度都精準避開他指尖半公分。他沒回擊，也沒變招，只是繼續保持那副不在意的姿態。

煬呈收拳，換成左勾。

又落空。

右擺拳。

還是落空。

他盯著那張熟悉卻讓人抓不到節奏的臉，呼吸開始變得沉重。唐曜一直沒舉起雙手，卻像是在操縱一場透明的舞。

「你到底——」煬呈咬牙，「想怎樣？」

唐曜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

「繼續。」

「你是來打我，還是來試自己？」

煬呈神情一震。

唐曜的聲音像水滴打在金屬上，清晰得刺耳：

「你連我碰都碰不到，是因為你太弱嗎？」

「……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什麼？」

煬呈猛然上前，這次出拳比前幾次都要急，像是為了反駁，卻連連被閃過，唐曜甚至連頭髮都沒被掃到，動作輕盈得像某種預謀已久的折磨。

「出拳不是為了發洩，煬呈，」他語氣不急，「你現在這樣，只會讓我更想觀察你。」

煬呈腳步一亂，踉蹌了一下，拳勢散了，他喘著氣，滿臉通紅，不全是累的——還有那種被看透、卻無從反擊的羞憤。

唐曜走近一步，語氣仍淡淡的，卻直直落進他耳裡：

「你來找我，是想學怎麼打人，還是……想讓我把你從自己手裡救出來？」

煬呈的喉結動了一下，拳頭還握著，卻一時說不出話。

他這才意識到——

這不是訓練。

這是解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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