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書與她的名字 - 第一章：風起於誓語間（第八段）北塔

蘇妍希在獲返學院資格的第三天，再次收到了停課通知。

她為不是因私闖圖書館禁地而鬆了一口氣。理由是「語感不穩定，建議靜觀調整」，但她心裡明白，這其實是那天語理課上觸發殘語震響引起的連鎖反應——她無意間碰觸的遺語語陣，讓她捲入異常共鳴，現在受到語監局密切關注了。

她站在語言學院長廊的光影交錯中，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胸前的語感刻印。幾天前許楚然在語陣裡喚她名字的聲音，仍像風一樣，在心底留下一圈圈波紋。

當天下午，她被召見至學院後棟。那是一處很少學生踏足的區域，門外立著青銅製的語誓碑，風一吹，碑面上的筆跡便浮現出來，如同語陣殘影。

會見她的是代理院長，一位平素寡言的白髮女學者。

她直截了當地說道：「你被列入語監局的外派支援名單。」

蘇妍希一愣：「語監局……要我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去見一見舊塔那頭的語陣殘局，學會安靜、觀察，然後回報。這段時間，你不再是學生，而是實習語輔。」

語輔，語者助手——通常是低階語術者臨時支援任務時的名義。

「我可以問……為什麼是我嗎？」

女學者看了她一眼，語氣略帶深意：「因為妳的語感反應了，那不是任何人都能觸發的語陣。更重要的是——風之書已經對妳留下過一頁殘頁。」

蘇妍希的眼瞳微震：「風之書？」

「妳或許還記不得。但妳的名字，曾在它的某頁上閃現。只是那頁目前不完整，另一個名字……暫時無法辨識。」

女學者頓了頓，「也許妳會在這次任務中找到答案。」

她遞來一枚白銀製的小令牌，其上刻著流動的風紋與一個模糊的字母。蘇妍希接過時，手掌感覺到語感微微震動，如同某種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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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語監局派來的飛梭抵達學院北側的浮空棧臺。這是舊語地區專用的運輸工具，專門為高語干擾區域而設。

蘇妍希站在棧臺上，風拂過她的外袍，學院制服已換成簡式任務裝。她低頭檢查了記錄冊、緊急語片與隨身語筆，雖然心中仍有疑問，但身體已本能地進入備戰狀態。

「蘇妍希。」有人在她背後喚道。

她轉過身——

那人站在飛梭門前，披著深灰色的外披，頭髮用語線簡單束起，身形筆直。

正是她的守誓者——許楚然。

「……楚然。」蘇妍希脫口而出。

許楚然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點了點頭，視線落在她胸前掛著的任務令牌上。

「我會陪著你一起去。」許楚然說，語調依舊平靜，卻有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執著。

短短一句話，卻像是從風中拾回了某段記憶。蘇妍希下意識捏緊冊子，語感在掌心再次震動，微微泛出光芒。

飛梭緩緩啟動，兩人肩並肩走進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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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塔──一座被遺忘的語陣遺址，也是風之書歷來最常崩解語頁的地方。

而她們的名字，會在那裡被再次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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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語者學院的北塔之境被厚重雲層籠罩，只有偶爾一縷星光穿透天頂，照在荒涼石徑上。

「是這裡。」許楚然停下腳步，語氣一如往常冷靜。

蘇妍希跟在她身後，腳步微亂。這是她第一次隨調查組執行夜間任務。而今晚，她就站在那座傳說中「不再響應語言」的石碑前。

「這……就是風息封鎖的遺跡？」她低聲問。

「是被刻意抹除語感的古地。星力微弱，但殘語仍存。」許楚然半蹲下，指尖在地上劃出一條未完全消散的語紋，「而且，有人最近來過。」

蘇妍希蹲下看，語紋彷彿像灰燼般漂浮著。

「不像是學生……這種筆法……」

「是舊語。」許楚然眉頭輕蹙，「而且，是不完整的召喚句。」

「那如果我……補上它？」

「不要碰！」許楚然語氣一變，手立刻伸來想止住她。

可惜已晚，蘇妍希的指尖輕觸紋線，語陣瞬間亮起一圈黯紅的光。

風，動了。

那不是學院熟悉的清風，而是一股藏著咆哮的氣流，從石碑後方破裂的牆隙中衝出，挾帶一聲破碎的嗓音：

「……返名……誓破……語寂……！」

語聲未完，一道斷裂的語咒從地面竄出，直直朝蘇妍希襲來。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許楚然猛力推開。

咒語撞上許楚然的左肩，發出悶響。

「楚然！」

蘇妍希跌倒在一旁，被風壓得喘不過氣，她驚恐地望向許楚然。後者仍站立著，肩頭卻已浮現一圈漆黑的符文痕跡，彷彿墨水侵入皮膚。

「……是咒腐。」許楚然咬緊牙關，一手按住肩口。

「我、我沒想到會觸發……對不起，我——」

「別說話。」許楚然打斷她，聲音壓得很低，「你能念出剛才那句語咒的後半段嗎？」

「我……我沒記清……」

「那就記得下次別亂碰。」她語氣冷冽，但手勢卻比聲音更有耐性，「起來，我們得撤。」

但風仍未靜止。語陣像還沒完成的咒語一樣，在地面躁動不止，彷彿等待補足最後一句。

蘇妍希顫抖地站起來，想扶許楚然，卻被她甩開。

「我沒那麼脆弱，」她說，「只是……那句咒語裡，有個名字。」

「名字？」

「被刻意斷開的……我聽見它一部分。」許楚然垂下眼，「可能⋯⋯是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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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塔的氣溫在夜後驟降，寒風從斷裂的窗縫灌入，吹拂在石磚間的苔痕上，像無形的語線盤踞。

蘇妍希半跪在許楚然身側，剛用語筆封穩住她側肩的語感裂痕。對方傷得比她預想的還重，但語脈運行穩定，只是意識仍陷在淺層交錯中，眼睫顫動，像陷在一場破碎的夢裡。

她望著許楚然熟睡的臉，那張即使在昏迷時也不顯脆弱的輪廓，心頭莫名泛起一種說不清的波動。

蘇妍希輕輕起身，想尋找些乾淨的布料替許楚然包紮——卻在她的背包夾層中摸到了一枚早已泛舊的語片。

那不是普通語片，而是一頁殘頁——風之書斷章的碎片。她立刻意識到這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除非……

空氣突然變得沉靜，塔內的風似乎都停了。那枚語片在她掌心緩緩泛起微光，紋路像是由銀線織成，然後——

許楚然的指尖，不自覺地碰上了她的手背。

下一瞬間，語片亮了起來。

彷彿被什麼古老的力量喚醒，那張殘頁在兩人指尖之間自動展開，如同風翻開的書頁，墨跡浮現、編排、綻開銀光：

「願有一人，能聽見我未說出口的名字，

即使在語盡、風息之地，仍願與我並肩誦出這個世界。」

蘇妍希怔住。

她認得這段文字。

不，只是模糊記得——像是從某場年少的夜晚、某場燈火祭典中流洩出來的語句。

「……這是……」她喃喃，眼底浮現迷茫。

但下一刻，許楚然睜開了眼。

語感仍未完全恢復的她，瞳仁中映著那殘頁的光輝，嘴唇微微張開，竟是低聲地複誦出那段願語中最末一句：

「……與我並肩，誦出這個世界……」

語氣很輕，但每一個音節都像風般準確、溫柔、又悲傷。

蘇妍希的心震了一下。

她本該問她為什麼記得。但許楚然卻只是靜靜望著她，彷彿她才是那句話真正指向的人。

而那書頁的右下角，正緩緩浮現兩個名字。

模糊，但確實存在。

「蘇．」

「許．」

她們彼此對望的那一瞬間，周遭的風忽然從塔的縫隙中拂過，帶起語線輕響，如遠方書頁翻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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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禁說出對方的名字。

仿佛風之書正悄悄見證一場誓約的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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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筆握得太緊，筆尖幾乎刺穿紙頁。

語冊最後那頁，沒有寫字，只留了一條線——

從頁角斜斜劃出，像是風太急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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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她寫的話，也不是她敢說出口的語。

但她知道，那句未寫的語，會被風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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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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