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恆的黑暗。
這是顧明安所知道的世界。
產房裡總是伴隨著新生嬰兒來到世間的第一聲啼哭，刺目的白光毫無保留地灑下，宣告著新生命的降臨。可他的世界，卻寂靜得仿若幽深的海底，沒有一絲波瀾。
醫生們圍聚在一起，壓低聲音交頭接耳，專業術語不斷從他們口中吐出「先天性視神經發育不全」。這些艱澀的詞彙，像一堵難以翻越的高牆，矗立在初為父母的顧父顧母面前。事實上，這些術語對顧父顧母來說，不過是一句直白到令人心碎的宣判：「你的兒子，永遠看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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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房裡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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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木然地立在病床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緊緊攥住妻子的手，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撐。他死死地鎖住醫生懷中襁褓裡的嬰兒，像是要把這一幕刻進心底。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乾澀發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顫音，胸腔劇烈起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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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他怎麼不哭……」他的沙啞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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襁褓中的嬰兒十分安靜，並未如尋常新生嬰兒那般，用嘹亮的啼哭昭告自己的到來，只是小身子微微動了動，像是在這陌生世界里，輕輕舒展著尚未適應的身軀 ，徬彿下一秒就會陷入更深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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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緩緩低下頭，一時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他的目光落在嬰兒身上，手指輕輕觸碰著嬰兒的小手，仔細檢查著每一個細微的反應，眉頭緊鎖，額頭上的皺紋也愈發明顯。隨後，他與身旁的護士交換了一個眼神，神色凝重，讓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沉重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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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地劇烈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手中的冷汗源源不斷地滲出，寒意順著指尖蔓延至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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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先生、顧太太。」醫生的聲音打破了診室裡的安靜，他張開嘴，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才艱難地開口，「目前情況有些棘手，我們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作準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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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甯猛地從病床上坐直身子，動作急切，扯動了傷口也渾然不覺。她的臉色仿若白紙一般毫無血色，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眼眶泛紅，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 ：「醫生……這是什麼意思？」
醫生扶了扶眼鏡，喉結滾動，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每個字都像是裹挾著千斤的重量：「孩子的眼睛……恐怕有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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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有問題？」顧遠之大腦瞬間空白，下意識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死死抓住醫生的手臂，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力道大得讓醫生不禁皺起了眉。他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臟狂跳不止，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嗡鳴聲，彷彿巨鐘在腦海裡被重重敲響，震得他眼前發黑，幾近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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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還沒睜眼，對吧？新生兒不都這樣嗎？」顧遠之的聲音不自覺拔高，帶著一絲顫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出來，眼眶泛紅，佈滿血絲 ，雙手緊緊揪住醫生的衣服，「你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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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任由顧遠之抓住他的衣領，渾然不在意。只見醫生抬眸，神色平靜：「顧先生，請您冷靜下來，現在著急解決不了問題。我們懷疑孩子患有先天性視神經發育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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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甯聽聞此話，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只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哽咽。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死死揪住床單，因用力過度，指節泛白，青筋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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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她機械地搖頭，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簌簌滑落，聲音帶著哭腔：「我每次產檢都是正常的……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
醫生重重地歎了口氣，他抬眸看向溫甯與顧遠之，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忍，緩聲道：「這類先天性疾病極為隱匿，以現有的技術和手段，確實很難在孕期中就檢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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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的手像是脫力一般，緩緩鬆開了醫生的手臂，指尖還在微微顫抖。他神情恍惚，腳步虛浮，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氣 。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個小小的襁褓上。他盼了足足九個月的兒子。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孩子睜眼後，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會如何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可是殘酷的現實卻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他的兒子，還沒來得及真正看過這個世界，就永遠被剝奪了「看見」的權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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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只覺得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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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的醫學發展水平……針對視神經的先天缺陷，確實還沒有行之有效的修復辦法 。」醫生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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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這不是真的！」溫甯情緒崩潰，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淚水決堤般湧出 。她不顧一切地掙扎著，想要從病床上下來，完全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輸液管被扯得晃蕩。護士見狀，立刻快步上前，雙手穩穩地按住她，試圖讓她冷靜下來。溫甯卻不管不顧，眼神中滿是絕望 ，大聲哭喊道：「再檢查一次！肯定是你們弄錯了！我的孩子不可能……不可能得這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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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呆立原地，渾身的血液仿若一瞬間凝結，雙腳如同被鐵釘死死釘在地面，無法邁動分毫。他望著醫生懷中那小小的嬰兒，只見孩子因著母親淒厲的哭聲，小身子微微動了一下，一隻小手從襁褓中緩緩伸出，在空中毫無方向地虛抓著。那動作 ，恰似在黑暗中摸索，像是尋找著永遠也無法觸碰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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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顧遠之只覺眼眶一陣劇烈刺痛，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裡打轉，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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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的他，作為商場上叱吒風雲、雷厲風行的顧氏集團總裁，向來以果敢決絕、從容鎮定示人。在此刻，面對這如晴天霹靂般的噩耗，他的堅強防線瞬間崩塌，竟像個孤立無援、彷徨無助的孩子一般，雙手顫抖著捂住臉，緩緩地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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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輕輕將襁褓中的嬰兒放入溫甯懷中。溫甯雙手顫抖得厲害，猶如秋風中瑟瑟發抖的落葉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淚水不受控制，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孩子那粉嫩的小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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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甯低聲呼喚著兒子的名字：「明安，媽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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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小臉向她偏了偏，彷彿在回應自己母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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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甯哭聲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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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終於站起來，踉蹌地走到病床邊。他伸出手，想碰碰孩子的臉，卻在半空中僵住。他害怕了，害怕這個孩子永遠不知道父親什麼樣子的。害怕他永遠無法看見父母愛他的眼神。害怕他的人生……永遠被困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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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他像是給了一個承諾，又像是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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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初春的陽光明媚得刺眼，可病房裡的三個人，卻彷彿被永遠隔絕在了光明的另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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