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遊戲 - 老鷹抓小雞

我小時候住在鄉下，那是一個有稻香、有午後雷陣雨和水田青蛙的地方。也是媽媽不在的地方。媽媽走得早，家裡只剩我和爸爸，還有永遠修不好收音機的爺爺。我從很小就學會提著菜籃去市場，回家幫忙洗米、燒火、煮飯。

那天放學晚了些，我怕錯過菜市場收攤時間，就選了那條平時不太走的捷徑。

那條路穿過一片烈士陵園。地方不大，也不陰森，反而種了幾棵會開白花的樹。風吹過時，花瓣落在墓碑上，像有人為亡者獻上一朵朵靜謐的小花。它安靜、整齊、乾淨，是我童年印象中極少數讓人覺得「莊嚴而美」的地方。

我本來只是想趕路，但轉過一座長滿青苔的墳包時，卻聽見孩子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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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雞、小雞不要跑！」

「老鷹要抓人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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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孩子的遊戲聲，稚嫩卻有些刺耳。我好奇地探頭往聲音方向看。

那是一群小學生，約莫十個人左右，圍著一個高大的哥哥排隊。他們似乎是放學後由學校安排的大哥哥帶隊回家的隊伍，這在我們鄉下很常見。大哥哥會負責讓大家乖乖走隊伍，不亂跑。有時候還會帶頭玩點遊戲，讓走路變得不那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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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遊戲是「老鷹抓小雞」。

一開始看起來一切正常。孩子們排好隊，選出一個當母雞，其他人當小雞，大哥哥扮演老鷹，蹲在陵園小徑一側，準備衝刺。

他笑得很開心，還誇張地拉開雙臂：「小雞們要小心囉～老鷹要來囉～」

孩子們尖叫著躲在母雞後面，一邊笑一邊跑。我在白花樹後靜靜地看著，一邊抓緊菜籃，眼裡有些羨慕也有些落寞。他們真的玩得很開心，但不知為何，氣氛慢慢變了。有人跌倒，爬不起來，卻被另一個孩子一把推開；有人在追逐時撞到墓碑角，頭破血流，卻還在笑。老鷹抓到人後，不再拍一下就放過，而是緊緊拉住對方的衣領，甚至抓住頭髮、咬上肩膀。有的孩子掙扎尖叫，但其他人卻像沒聽見一樣，還在跑、還在笑、還在搶著「當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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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識到，那已經不是「遊戲」了。

那是一場獵殺。

我站在遠處，抱著菜籃，像塊石頭一樣動不了。我想開口，想喊他們住手，但我沒能說出聲。他們的臉上開始出現抓痕、瘀青、血。

我看見一個女孩跌倒後，兩個孩子同時撲上她。有人咬她的手臂，有人抓住她的臉頰撕扯。她尖叫，但聲音很快就被周圍的歡笑聲吞沒。那不是普通的遊戲，也不再是孩子們的玩笑。

那是見血的野獸，那樣的瘋狂。孩子們開始互相撕咬，有個男孩忽然咬向另一個女孩的脖子，似乎咬破了動脈，鮮血噴的老高，像是紅色的噴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回家的。只記得有個聲音在我腦海裡焦急地催促，像媽媽「快點回家……快點回家……」，手很冷滿身的泥土，菜籃裡的菜都枯萎了。

那天晚上，我煮飯時手抖得把米撒了一地。爸爸沒罵我，只說我臉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但我沒說話。我腦海裡只有那句聲音「來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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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硬著頭皮再度經過陵園。

花還在飄，但空氣變得不一樣。濕悶、沉重，混著泥土和某種腐爛的氣味。

昨天的經歷似乎是一場…幻覺？地上沒有血，沒有屍體，也沒有孩子的身影。整個陵園安靜得像昨天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但我發現地上還留著零食包裝紙和破布。墓碑邊的土被翻鬆了，似乎有人在裡頭挖過的樣子。

「誰那麼缺德，還挖墳？難道是盜墓？」我心裡想著。但我沒有多看，轉身離開。但當天晚上洗澡時，我看見鏡子裡的自己，背上出現了一道斜斜的紅痕，從肩胛骨劃到腰際。

像是爪痕，也像是誰在我的背上寫了一句話

「妳什麼都沒做！」

我開始夢見那個陵園。白花全枯了，孩子們的身影慢慢從墓碑後爬出來，臉上是血，嘴角卻笑著。

「來抓我啊—」

「妳不跑嗎？」

「妳沒有媽媽可以保護妳了喔—」

我在夢裡動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靠近，我無處可躲。

有一隻手拉住了我的腳踝，冰冷、濕滑，像從墓土中挖出的腐爛布偶。那觸感一碰上皮膚，像是千根蟲爬過骨頭。我想掙脫，卻被更多的手從地底伸出來拉住。

我一次又一次的被惡夢驚醒，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報應。

「我看見了，卻什麼也沒做。」

多年後，我再次回到那座陵園。

風吹過花樹，白瓣如雪般飄落。

我站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墓碑前，緩緩地開口

「這次，我想保護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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