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嗎?其實我不會游泳。」漁夫帽划著貢多拉說。
「所以說,我現在若把你推下船,我就是這艘貢多拉的主人了嗎?」船上的黑色長髮女人微笑問道。
「沒錯,日向子小姐就可以展開意識界航海大冒險囉!意識界的盡頭到底有沒有ONE PIECE(死語)呢?」
在優雅的白色蕾絲洋裝外搭了白色的實驗服──日向子,看起來有些驚訝:「你比我想像中的風趣呢。」
「難道我給人的印象是古板的人嗎?」
「因為啊,當你問我名字的時候,你要我一定要報出真名啊。」她張開嘴笑的時候習慣性的遮住了嘴,似乎是來自重視家教的家族。
「嗯──日向子小姐,畢竟這是我們工作上的一個原則,請您委屈一下配合一下囉。」
「那麼屠夫雪女怎麼樣?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這麼叫我。」
「總覺得有點不敬……」
「那叫白雪公主呢?……啊、我都生過孩子了,還是白雪女王比較好嗎?」她伸了個懶腰,動作像是一條纖細的黑貓,看著意識界灰色的天空,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哈哈,每天都過得太開心,害我常常忘記自己生過孩子呢。」
「您對您的孩子沒有愛嗎?」
「那只不過是家族的義務罷了。」
「呵呵,我明白。」
「你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你是無法生育的男人吧?」
「我確實無法生育,但無法生育的理由並非我外表看似男人,而是我身為的物種本身並沒有生育的機能。」
「物種?所以你不是人類?能讓我確認一下你衣服下面的構造跟人類一樣嗎?」
日向子帶著如孩童的笑容,作勢要將漁夫帽的白色長褲扯下。
「日向子小姐,如果您想確認我的生殖器,待會貢多拉靠岸時我樂意讓您鑑賞,但因為我不會游泳,現在做太大的動作我們可能都會沉到水底。」
漁夫帽保持著接客的笑容,繼續說:「我們是Virgil,沒有生育機能,『製造個體』的工作是『生育部』的工作,外表、個性、職業在出生前都被決定好,製造出個體後,再進行教育與調整,就能與其他Virgil一起生活了。」
「真有趣,你會帶我參觀製造Virgil的過程嗎?」
「這個嘛,要去請求生育部會有點尷尬,所以很抱歉,不行。」
「為什麼會尷尬?」
「意識界看起來人人平等,但還是隱約有著以工作部門和編號為區分的階級在,像我是八十八號,您看我的領巾上有三條線吧?數字小也就是比較早被製造出來,地位也比較大。順道一提船伕為了接客方便,會另外取一個跟外表相關的別名。」他指著自己頭上的漁夫帽說著。
「你剛才說職業也決定地位,船伕在意識界的地位怎麼樣呢?」
「看起來最高吧?看起來。船伕最高,接下來是生育部和救護隊。但是因為船伕是損耗率高的職業,常常需要製造新的Virgil補上空缺,導致船伕的編號往往比較大,在面對充滿個位數二位數編號的生育部成員時,溝通上滿尷尬的。」
日向子津津有味地聽著,黑色的雙瞳像孩子一樣轉著,像是來到歷史遺跡的觀光客,想從當地人口中問出更多的文化秘辛。
而漁夫帽一邊搖著槳,一邊像觀察水族箱中的魚類一樣俯視著日向子。
──眼神中缺乏了身為母親的慈愛感,比較像是拿著手術刀的研究者、看著實驗動物的眼神。
──言行舉止雖然看似充滿好奇心,但聽人說話時,表情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將情報作為道具利用。
水面上映出漁夫帽的身影,扭曲的倒影如同幽暗的面具。
而日向子的白色蕾絲洋裝隨風微微擺動,散發出猶如幽魂鬼怪的異樣感。
「我也想多了解日向子小姐,您是秋櫻園出身的吧?」漁夫帽問道。
「嗯,但是我認為我自己是科提諾斯的人喔。」
「『雪野』是連我都知道,秋櫻園大家族的姓氏,您是為了什麼離鄉背井呢?」
日向子摀著嘴笑:「因為秋櫻園很無聊啊,我像是朵每天看著同一顆太陽的向日葵,簡直就要乾枯了。」
「呵呵,看來您不喜歡秋櫻園的日照和溫度。」
「對我來說,秋櫻園只不過是五大家族建造的『溫室』,無論陽光還是雲層都是假的,而我想在這個溫室裡種些不同的植物……」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薄薄的嘆息:「『雪野』在從前人類面臨瘟疫的時候,做出『神藥』,從此壟斷了製藥市場──這樣實在很無趣吧?」
「所謂神藥,也只是能對付2020年左右的病毒吧?五百年後的現在,不可能所有病都能使用神藥吧?」
「當然,雪野家不停地針對新的細菌、病毒,改良產品,小孩從小就要研讀醫學、藥理學,但我不是很喜歡。」
「您該不會是那種擁有藝術或文學靈魂的人吧?」
「不,我很喜歡家族給我的東西,喜歡到幾近瘋狂的程度。」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眼神逐漸迷離:「但是我想做點更有趣的東西啊──像祖母一樣青春永駐的靈藥、能夠自己產生嬰兒的電子子宮、永遠不會近視遠視老花的人工睫狀肌。」她的笑容,像是訴說夢想的少女一樣。
「您這個已經是魔法的範疇了吧?」
「我是很理性的唷!」日向子伸出手指:「人類在二十一世紀末迎來了小冰河期,那個時候的家族也是想盡辦法度過那段艱困的時期──因此,我在舊硬碟裡發現了人類史上最美麗的結晶。」
一陣凜風從水道呼嘯而過,水面上泛起黑色的波紋。
「──白雪,是我給它的名字。」她的氣息甜美卻令人發寒:「在寒冷的環境下,人類本能地渴望溫暖,家族想製造出讓人體溫暖起來的藥,但是無論如何努力,最後只留下了會帶來強烈副作用的研究。」
漁夫帽看著天空,厚厚的積雨雲壟罩著不祥的氛圍,方才的冷風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壓下了自己的帽子。
「我試著將效果加強,偷偷從實驗室帶幾隻白老鼠做實驗,但是要知道實際的反應果然還是要對人類做臨床實驗,所以那一天,我叫妹妹把她的朋友全部帶到家裡。」她嘻嘻地笑著,露出那整齊潔白的牙齒。
與此同時,深灰色的天空緩緩飄起了點點雪花,漁夫帽停下了划槳的動作。
「先是把白雪摻在果汁裡讓大家喝下去,然後跟妹妹提議說來玩捉迷藏吧,等到輪到妹妹當鬼時,我對其他孩子提議──要不要躲到冷藏櫃裡,這樣子就不會被找到喔?」
漁夫帽金色的雙眼冷冷地看著日向子,然後露出微笑:「如何?您應該不會大意到把那些實驗體弄死吧?」
「你猜對了,不小心弄死一個。」她的惋惜沒有一絲憐憫,然後又露出微笑:「而且死亡原因居然是對白雪藥物本身過敏,真無趣。」
她輕撫著自己的臉頰:「那一次,父親第一次打了我,但是也妥善地幫我善後,金錢真是方便呢。」
「那麼,從這次事件,有得出更多關於白雪的化學性質嗎?」
發現漁夫帽完全不譴責自己,而是透露出好奇心,日向子愉悅地玩著手指:「家族有讓那些孩子接受檢查,而我也透過我的管道得到了那些資料。」
──起初,只是輕飄飄的,我的身體變得不像自己的,愉悅的麻痺感在指尖蔓延開來。少年A先開始大笑,聲音高亢又怪異,像被拉扯到極限的提琴弦。接著他脫掉了上衣,一邊轉圈一邊尖叫:「我要跳給妖精們看!」他的影子在冰冷的牆面上扭曲、斷裂,像一場失控的舞台劇。我伸手要抓住那些『妖精』──可它們明明就在眼前,卻像水霧般消散開了。我憤怒地捶打少年A的頭:「你把它們嚇跑了!」少年A卻笑得更大聲,鼻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他仿佛喝醉了一樣,抱著自己,渾身顫抖。
──少年B一直拍打冷藏庫的門,砰砰砰的聲音在耳朵裡炸裂,震得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的手掌紅腫發紫,但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是機械地、不停地拍打,像一個壞掉的玩偶。他大喊:「媽媽!我看見媽媽了,她在外面!」然後用頭猛撞門板,一下一下,血濺得像花瓣一樣灑在冰冷的金屬上。
──少女C則蜷縮在角落,開始小聲呢喃,像是在對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祈禱。她的雙眼完全翻白,只剩下眼白無神地轉動。他的嘴裡不斷喃喃著:「奶奶來接我回家了……你們看不到嗎?她就在那裡……就在那裡……」她的手指癲狂地抓扯自己的皮膚,指甲劃開一道道血痕,臉上卻浮現滿足的笑容。
「果然還是要拿人類實驗才能看見那麼有趣的結果吧!」日向子黑色的雙瞳閃動著耀眼的光芒,或許她少女時期也是那樣笑的,然後露出像惡作劇搞砸的表情:「……但因為這個事件,我被大家討厭了。」
「您是因為在家族被討厭,才逃離秋櫻園嗎?」
「怎麼可能呢?我可是好好遵守家族的紀律結了婚、浪費十個月幫家族生了個女兒耶!」她倚靠著貢多拉座位的椅背,微微抬起頭感受著雪花灑落在自己身上:「十六歲那年去科提諾斯的湯瑪士學院留學,順便尋找繁衍後代的對象,我認識到那裡的陶德郡是個絕佳的大實驗場。」
「我認識滿多從那裡來的客人,據他們所言,陶德區是『半人權人』與其家人所住的地方,警察看起來沒什麼在做事呢。」
「是啊,在那裡只要不組織團體反抗政府,基本上保安也不會對你追究太多。」日向子雙眼微閉:「我帶著一些藥品躲在貨櫃裡偷渡,還挺刺激的。在科提諾斯,什麼東西都要『人權』,我這個沒有身分的人只能去陶德郡,我按照原先計畫,在那裡當密醫,很快地就接觸到跟我年紀相仿的女人屍體,就用她的身分囉。」
「那個屍體叫什麼名字呢?」
「史涅格,某個現在不使用的語言中,似乎是雪的意思,我很喜歡。」
「沒遇過叫這個名字的客人,沒辦法知道她的死因真是可惜。」
「我什麼都沒做唷。」她故弄玄虛地笑著:「然後,當住所和金錢狀況穩定下來後,我就能開始做我想做的事了。」
然後,日向子如演講一樣,訴說著她的「創業史」。
「譬如說,把白雪賣給長期頭痛的人,那人說自從服用白雪後,就不用再去看沒用的醫生。後來跟他說因為缺乏原料,必須漲價,沒想到他居然偷家人的錢過來,不知道他的家人發現後做何反應,總之他一次買了大量白雪後就下落不明了,聽說有一天他的屍體在廢大樓中被發現,死狀特別奇妙,居然自己拿鐵鎚把鐵釘打到自己太陽穴裡。」日向子生動地模仿著敲圖釘的動作。
「又譬如說,明明沒有多少人權\,卻仍要嘗試的無業遊民,他吃了白雪後就會裸奔,也是某一天從街上消失,住在同一條街上的遊民謠傳他被抓進改造所更生了,但那年冬天過去,其他人在融化的雪中發現他一絲不掛的屍體──老子才不怕什麼區區的輻射雪!」日向子雙手舉高,生硬地大喊。
「其他還有武器工廠的老闆、紅燈區的小妹妹、擔任保安的弟弟、湯瑪士學園壓力很大的小朋友等等……」
「客群真是廣大,我能想像您出了一本書,書名是《擴散:從底層開始的經營學》,一定能成為歷史性的暢銷書。」
漁夫帽刻意站直身體,擺出矯情的笑容。
「如果有那個機會,我會請你幫我寫推薦序喔!」
「既然如此,請告訴您來到意識界前發生的事吧?您是為何『失去意識』的呢?」
兩人之間突然飄起了一陣沉默,彷彿能聽見雪落到貢多拉上的聲音。
遠處的建築,像是遙遠的記憶一樣,濛上了灰色的紗。
日向子笑了,她將別在白袍內側的雪花形狀徽章拿出來把玩:「我遇見了我在秋櫻園的女兒,不,是我去找她的。」
「您不會蠢到跑回秋櫻園見她吧?」
「跟我16歲的時候一樣,她來到科提諾斯選婿。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欲求不滿到作嘔的程度,那孩子這16年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那孩子對我的感覺、那孩子會不會因為我造的孽而被家族疏遠?我把這些問題吃下、咀嚼、消化,再吐出來、再吃下、再咀嚼、再吐出來……」她冷澈的雙瞳閃爍著病態的熱情,白色的水氣從那薄唇吞吞吐吐。
而漁夫帽則是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的身體構造沒有那麼多功能,不太能理解,啊、日向子小姐,請不要隨意站起來,因為有翻船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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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馬士學園的單人學生宿舍,布置得像是高級飯店的單人房一樣,艾蜜莉躺在白色的大床上,床頭的彩色玻璃檯燈,照著她柔軟的美麗金髮。
朝顏坐在床邊,靜靜地守候艾蜜莉。
「小雪,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朝顏點頭。
「妳終於肯跟我說話了,謝謝妳幫我把班長推開。」艾蜜莉苦笑著。
兩人像是剛從一場鬧劇下台的演員,在聚光燈後輕舔著得來不易的安寧。
「艾蜜莉,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艾蜜莉不正面回答,只是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中。
「我們,可以一起逃走嗎?逃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朝顏牽住艾蜜莉的手。
「小雪,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秋櫻園還有爸爸媽媽和艾蜜莉的其他朋友啊。」
朝顏咬著下嘴唇,硬擠出一句話:「我會想辦法……」然後靜靜地起身,離開房間。
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原木書桌前,她拿起手機準備撥一通越洋電話,此時,餘光瞄到窗戶外路燈下有個可疑的身影似乎盯著這個房間看。
那個身影矮小、從身材可以判別是女性,她手上拿著一樣不可能出現在科提諾斯的東西──雪野製藥的家徽胸針。
她披上羽織,上氣不接下氣奪門而出──在那瞬間,她只將那個身影當作改變僵局的救命稻草。
「妳是誰?」
穿著大衣、戴著鴨舌帽、用口罩遮住臉的少女與朝顏年齡相仿,她有著一頭紮成辮子的米白色長髮,她微微低下頭說:「您想見雪野日向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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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白色頭髮的少女一路上都沉默著,像是一個哀憐的傀儡領著朝顏,迴避著熙來攘往的街道,走在陰暗的小巷中,然後繞到一棟商辦大樓的後門,從逃生門進到一家有私人包廂的餐廳。
裝飾著向日葵與牽牛花的偌大餐桌,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雪野日向子,就坐在眼前。
她將黑色長髮紮成了髻,身穿白色的緞面禮服,手上拿著空的高腳杯。
「該說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面呢?我可愛的女兒。」
朝顏一言不發,只是坐到了日向子對面的位子上。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在科提諾斯的養女,叫做『齊塔』,她某天從天而降,是個製造武器的天才呢。」
『齊塔』手上拿著高級紅酒,表情黯淡地站在日向子身後為她斟酒。
優雅地啜了一口紅酒,日向子說:「妳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話嗎?」
朝顏露出鄙夷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對「母女」,說著:「您以為祖母什麼都不知道嗎?」
日向子只是微笑,用手托著下巴:「喔?所以她早就知道我在這賣白雪,卻還是放任我嗎?」
「妳的行為沒有愛──她是這麼說的。」
「就這樣?」
「我個人也有話想對您說,希望不相干的人可以離開。」
「呵呵,我洗耳恭聽。」日向子揮了揮手示意齊塔離開,然後站了起來,為朝顏沖了壺熱茶。
朝顏看著那清澈的茶水,冉冉上升的霧氣,緩緩開口: 「……我喜歡女人。」她垂下頭:「我們正在交往,但是我對她的喜歡、比她對我的喜歡多出太多太多了。」
──唉,我對戀愛話題沒興趣,我想多聽聽妳對我的恨意啊。
日向子隨意拾起一個盤中的高級起司,索然無味地咀嚼著。
「我從以前就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她做任何事的前提都好像都只是為了有趣,無論是我被欺負時幫助了我、或是答應跟我交往……」
日向子撫摸著高腳杯邊緣,露出淡淡的冷笑,想著──這根本不是愛,只是對施恩對象的愛慕之情罷了。
「我們吵架了,因為家族的規定,艾蜜莉說反正只是挑個人、提供精子卵子,然後懷個孕、養個小孩……」朝顏忿忿地揪著桌巾:「但要是艾蜜莉跟科提諾斯的下等人聊天時,覺得對方有趣就變心怎麼辦?」
她低下頭時,剪得平整的瀏海遮住了她的雙眼,昏暗的燈光下,她像是個散發詛咒的怨靈。
「就算沒變心又怎樣?我就是無法忍受沒有姓氏的下等人能夠跟艾蜜莉擁有一樣的姓氏、無法忍受流著下等人血的胎兒在她腹中十個月,無法忍受那個雜種胎兒還會在艾蜜莉的懷裡吸著她的乳房……」
「哈哈、哈哈哈哈!」
此時,日向子爆笑出來,無意識地拍了桌子、動作太大不小心弄翻了裝著紅酒的高腳杯。
朝顏直接抓起桌上的熱茶,朝日向子潑,壓抑已久的情緒此刻爆發:「有什麼好笑的?我在秋櫻園什麼都沒有!我沒有朋友、家人只有偶爾見一次的爸爸,我有的只有我完全不想繼承的公司!」
母女兩人同時落了淚,一邊是絕望的淚水、一邊是嗤笑的淚水。
日向子用手帕拭去臉上的液體,她看著朝顏,嘴角仍帶著一絲笑意:「我好久都沒有客人像妳這麼有趣了,所以呢?妳該不會是有求於我吧?」
朝顏微微傾身:「沒錯──事實上我也跟祖母談了條件,若是我達成要求,她就給我和艾蜜莉特權、終止選婿計畫。」
「我看妳的衣著就知道那條件是什麼,那身和服,很適合藏一些凶器吧?」
「我一開始只有想要殺掉艾蜜莉選出的下等人而已,這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抗議不合理的體制。」朝顏從和服的袖子之中拿出一把迷你手槍,然而老實地將其放在桌上:「但是……冷靜思考後,不管是反抗還是順從家族活著,我一輩子都是活在您的陰影之下吧……所以,我希望……您能協助我和艾蜜莉私奔。」
她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濕的牽牛花,楚楚可憐、垂著那細緻的五官,懇求著。
「協助妳們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當然帶了足以支付的東西來,是情報。」
日向子不以為然,拿起一朵裝飾在餐桌上的牽牛花,以食指和拇指搓揉著那紫色的花辦、把玩著那紫色的花辦、把玩著。
而朝顏像是覺得眼前的向日葵花色刺眼似的,瞇起了眼:「您早就被祖母盯上了,我告訴您內鬼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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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跟女兒的交涉,所以就砰!地一聲,來到意識界,遇到漁夫帽你了。」日向子呵呵地笑,對自己的太陽穴比出槍斃的手勢。
雪,持續地下著,雪花越來越密集、落下的速度增加了。
日向子的笑容在飄雪中顯得格外詭異,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邊停留片刻、然後往下移動,像是在回味似的,她微閉起眼。
「原本以為會出現地獄的使者把我拖到地底,沒想到是來到這麼和平的世界。」
「和平這個字本身,對日向子小姐來說不是地獄的相似詞嗎?」
「才聊過幾句,你就這麼懂我嗎?」她將雙手高舉,手掌朝向天空,頓時吹起了強風,她黑色的髮絲在風雪中飄散,她緩緩地睜開眼:「意識界,果然是『意識』主宰的世界嗎?」
白雪,像是有人從天空倒下大量的白色紙片,飄落在兩人身上、融化,同樣穿著白色衣服的兩人,肩膀染上了黑色的水痕。
「看來您發現了嗎?」漁夫帽停下划船的動作,將手伸向胸前的領巾。
漁夫帽抽下領巾的同時,日向子只是手一揮,不自然的風壓與低溫襲向漁夫帽,那白色的單薄身影被狂風捲到貢多拉之外,然後一聲撲通、伴隨到處飛濺的水花,他連求救都來不及,就被灰色的海水所吞噬。
日向子嘆了一口氣:「沒看到你更有趣的樣子,真是可惜。」然後撫去臉上的水珠。
日向子操縱著風向,讓沒有船伕的貢多拉在風雪中緩緩向岸邊移動。
岸邊的水已經結成薄薄的冰層,她讓貢多拉停下來、輕盈地跳到了積雪的街道上,實驗衣與白色的蕾絲裙擺搖晃著,兩側紅磚牆壁上覆蓋著一厚厚的白雪,不時有被吹落的磚瓦、斷掉的木條與她擦身。
「從剛才除了漁夫帽以外就沒看過其他人了。」
設置在路邊的搖鈴被風吹得匡噹匡噹作響。
一般來說天色那麼暗、又那麼冷,房屋內的人應該會點燈或是升起暖爐,但是日向子一路走下來,完全沒看到一扇透出燈光的窗戶,她走著走著,在小巷子的盡頭看到了一口像井的裝置,她敲了敲井旁的房子的木門。
「是誰?」屋內的人應門了。
日向子露出微笑,不知不覺她手中已經握著一支長約五十公分的冰柱,碰!碰!她用冰柱的尖銳處將門戳破。
「你們好啊……還是說應該要說成『Virgil』?」優雅的招呼語、配上把門踹壞粗魯的動作。
「人、人類!」
陰暗的屋內的天花板和牆壁上似乎佈滿了水管,中央的長桌上放了許多像燒瓶試管等等的實驗用具,兩個穿著水手服的人縮在角落。
日向子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但是他們依偎著彼此發抖。
「要帶她去找船伕大人才行。」「可是外面……唔呃!」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日向子就扼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將其壓制。
「你們的船伕大人,已經沉到海底囉。」日向子拿著冰椎的手抵著身下那人的胸口。
「您要對555號做什麼?請、請和我們等到外面的天氣好起來吧,船伕大人一定能幫助您……」另外一人抱著日向子的大腿哀求道。
日向子露出如孩童般的微笑:「我沒有要奪取你們生命的意思,我只是想多了解『Virgil』這個物種。」
說著,那散發冰冷氣息的冰椎貫穿了「555號」,他發出了苦悶的呻吟,像是一隻被固定在手術台上的青蛙,儘管肚子被剖開、臟器被手術刀玩弄,卻無法反抗,只能本能地顫抖著四肢。
日向子的動作不帶一絲猶豫,拔出那支冰椎,然而噴濺出來的,只有透明無色的水。
「真有趣,你們居然沒有心臟和血液的構造。」
日向子發出了「哈啊、哈啊」不知道是笑聲還是喘息的聲音,用雙手將555號的傷口撥開,探究著他的身體內側,然後舔了舔手上透明無暇、555的體液。
555號的同伴嚇得完全不敢動,攤坐在一旁茫然地看著日向子的暴行。
「真特別的味道,嗯嗯──你們是取水部的人啊,職責是將細小的黑色物質從水分離,過濾出來的黑色物質交給生育部,再將乾淨的水派送給其他Virgil飲用。」她舔著自己的手掌一邊喃喃自語,555號透明的體液順著她黑色的秀髮流下,她如黑洞的求知慾不允許任何浪費,她將自己的頭髮放入口中吸吮著。
「黑色物質……嗯嗯……碰過黑色物質的人必須去接受救護隊的治療,所以黑色物質到底是什麼,很危險嗎?我想知道!」她緩緩拉起555垂下的手,將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放進自己口中,然後──咖嘰!
日向子的身體被吊了起來,她的脖子被銀色的細線纏繞,銀線往上延伸,繞過天花板的水管,門邊的修長人影拉著那條線。
「Virgil,555、578,抱歉我來晚了。」
漁夫帽全身濕透,白色的長版水手服佈滿污漬,身上不斷有水滴落下來,儘管看起來狼狽,他堅定的眼神中沒有一絲膽怯,他輕輕一拉手中的線,日向子的頭部就和身體分離。
她的頭滾到了地上,散亂的髮絲浸泡在從脖子斷面湧出的髒水中,當她的頭顱與漁夫帽對上目光時,只是笑笑地問道:「可以幫我轉個方向嗎?我想知道我脖子的切面長什麼樣子。」
漁夫帽把日向子的軀幹抬到肩膀上,抓著她的頭髮將她的頭顱提起來。
「你們因為跟這個人類密切接觸,有被汙染的可能性,等天氣變好了,請去找救護隊的人治療吧。」
陽光從門外照進來,漁夫帽像是降臨於戰場的天使一樣,用著慈愛的神情對眼前狼狽的兩人說道。
「謝謝船伕大人!」
555胸口的洞還不停流出水來,但他還是露出笑容,與同伴一起目送漁夫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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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平息下來、烏雲漸漸散去,原本堆積在街道上的雪也漸漸融化,剛剛躲在建築內的「清掃部」成員拿著工具清掃著,他們看到漁夫帽漁夫帽抬著身首分離的人類,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只是微笑著和漁夫帽打招呼。
「所以你說不會游泳是騙人的吧?」頭髮被漁夫帽抓著,日向子的頭隨著漁夫帽的步伐晃來晃去。
「是真的喔。」漁夫帽微笑著,帶著困擾的神情:「我不管怎麼樣打水都會沉到水裡。」
「你們的生育部製造出一個不會游泳的船伕?」
「我不是與生俱來的船伕,我原本是救護隊的,因為有想做的事情所以僭越了規則成為了船伕。」
「你們的組成單位是水吧?可以讓我喝幾口你的體液嗎?」
「不行。」
「那麼,能透露一下你怎麼從水裡出來的呢?」
「日向子有一頭很長很漂亮的頭髮呢,您可以控制意識界的水氣、從手中生成出冰椎,那有沒有想過改變頭髮的長度、柔軟度,這樣可以做很多事情喔。」
在一棟瓦片崩落的建築前,一群穿著和清掃部不同的Virgil似乎在討論著如何修復,當他們看到漁夫帽時,紛紛熱情地朝手。
漁夫帽一邊點頭回應,一邊對日向子說道:「我是把我自己從水裡拉出來的,我身上有一條很細的線、那條線可以一直無限拉長,每次上船前,我都把線繫在岸上某處,當我落水時,只要將長度瞬間縮短,我就可以把自己拉回去。」
「你說得那麼詳細,難道不怕我找到你的弱點,從你手上逃走嗎?」
「您剛剛不是也試過了嗎?我們不會因為單純肉體的損傷而失去生命,況且,我的能力在一片汪洋的海中間沒什麼用,但是在建築物建築物密集的地方──」
橘色的三層樓建築,有著白色欄杆的陽台。
在狹窄的運河上,有著銜接兩棟建築、懸空的橋。
街道邊修剪整齊的橄欖樹和柑橘樹,枝椏隨著微風搖晃著。
「只要有一個點,就可以架起絞刑架;只要有兩個點,隨時都可以鋸斷某個人的肢體;只要有多個點,可以架出滴水不漏的網子。」漁夫帽瞇起眼笑:「在這裡您是贏不過我的。」
天空逐漸晴朗,在層雲之間陽光微微的透出,積水的貝雅特莉絲廣場上,矗立著女性的雕像和白色的噴水池,一個穿著短裙水手服、留著一頭橙色粉色漸層短捲髮的少女在噴水池前等著。
「學長!你該不會又掉到水裡了吧?」花圈圈看到漁夫帽便上前關心:「你上船要告訴我啦!剛剛那種天氣,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像『詭店』男主角一樣整個人凍在冰裡!」
「花圈圈,這個人類麻煩先處理一下。」漁夫帽將日向子的身體放下、將她雙手綁在身後,然後將頭接在脖子上,他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拂過銜接處,傷口立刻消失。
花圈圈帶著敬意,對著日向子鞠躬:「Virgil,我是負責將旅人轟轟烈烈戰戰兢兢風風雨雨畫下終點的船伕──花圈圈……咦?您是朝顏的母親嗎?」
「唉呀,我跟這位可愛的小姑娘在哪裡見過嗎?」日向子跪在花圈圈面前,肩膀被漁夫帽扣著,儘管如此,她的態度還是雲淡風輕。
花圈圈皺了皺眉頭:「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為什麼……您要自殺呢?」
「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呢?我再怎麼不重視人命,也不至於糟蹋自己的生命吧?我還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喔?」她將頭扭成不自然的角度,發現身後的漁夫帽也露出驚訝的表情,她露出戲謔的微笑。
「您在朝顏面前──像鬥爭俱樂部一樣,把槍管放到自己嘴裡開槍。」
「我不想死。」她抿著嘴笑著:「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反應──自己不幸源頭的母親在眼前死亡,那一瞬間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您就為了那瞬間?」
「我真的不想死。」她微微垂下頭,黑色的雙瞳染上了後悔的淚水:「我想親眼見證她和女朋友的未來,想見證她成為雪野一家之主的未來……」
花圈圈蹲了下來,平視著日向子,緩緩開口問道:「您愛著朝顏嗎?」
黑色的長髮遮住了日向子半邊的臉,她咧嘴笑道:「當然愛啊,我愛著她充滿荊棘的人生,看她會如何經營那個充滿黑暗的家族,而且視情況而定還會與我為敵,她的人生,我不但想坐在最前排欣賞還想直接闖到舞台上跟她共舞……」
此時,花圈圈手上多了一支針筒。
「好的,可以進片尾名單了。」
刺入、注射,日向子睜大雙眼,與此同時,她的四肢末梢開始融解,化成混濁的水滴落。
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她才露出自嘲的笑容:「……不過,我很喜歡她那叛逆的眼神、嚮往自由的眼神,跟我很像。」
「我知道了。」
花圈圈緩緩站起,將針筒收到裙子下,雙手合十。
「我和貝雅特莉絲大人,會一同為您送行,在意識界的水底,您的心永遠會受到陽光照耀。」
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高聳入雲的鐘塔發出悠遠的聲響。
花圈圈閉上雙眼,而漁夫帽則是死死盯著日向子的分解過程。
當鐘聲敲到第十下,日向子已經不在了,她的「意識」在磁磚的縫隙間流淌著。
漁夫帽舔拭著手上殘留的「日向子的殘渣」,花圈圈突然環抱住他的手臂,瞇起眼笑著:「學長!事情解決了,我們來看電影吧!這次要看《殭屍海嘯:南極大逃亡》還是《巨型蜘蛛入侵:農場驚魂夜》呢?」
花圈圈紫色的雙眼閃爍著純真的光芒。
「咦──我不要,我不想再被嚇到漏尿了啦……嗚。」漁夫帽一邊顫抖雙腿發軟。
「不然我們找包包頭或是黑眼鏡一起來吧?你這次不可以逃跑喔,片尾名單跟彩蛋都要一起看完喔!」
「呵呵,我們的意識界,每天都有比B級電影更荒唐的事件發生,我有逃過嗎?」漁夫帽被花圈圈拖著走,他將從嘴角溢出的口水吞回身體。
走在紅色磁磚的道路上,清掃部的人正用著拖車,將毀壞的磚瓦運走。
花圈圈看著湛藍的天空,緊緊抱著漁夫帽的手臂,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們都知道學長是最努力的人,所以在片尾名單你的名字會被擺在最前面喔!接下來就是──我、雪野日向子、雪野朝顏、艾蜜莉‧懷亞特、雜魚男學生、路人女學生、路人、路人(省略),場景布置的生產部取水部、最後進入彩蛋,大家最期待、會有隱藏角色出現的彩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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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德與三名同樣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潛伏在樓梯間。
突然,槍聲響起,四人一同衝進了藏在大樓中的會員制包廂。
用力撞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昏死趴在桌上的日向子,還有一臉慌張的朝顏。
鮮血從日向子臉頰的破洞流出,她鬆開的手邊有著一把槍──令羅伊德不解。
羅伊德小心翼翼地接近日向子,測量了脈搏,還在跳動。
「還活著,沒關係嗎?」羅伊德問。
「我不能為了妳開先例,但若是妳為雪野家處理骯髒事,我想大家都能接受的──祖母是這樣說的。」朝顏吸氣、吐氣、吸氣,讓心跳稍微停下,緩緩地靠近日向子。
羅伊德取下配槍:「要我來嗎?」
「這是為了我和艾蜜莉……還有父親。」朝顏接過羅伊德的槍,雙手握住,槍口對準日向子的頭部,然後閉上眼。
砰!
「這樣就好了吧……」她不明白為什麼,眼角泛著淚。
「這樣就好了吧……」
在返回秋櫻園的飛機上,艾蜜莉抱著她最喜歡的白兔玩偶,倚著朝顏睡著。
朝顏望著窗外的藍天發呆,她覺得心中某個沉重的東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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