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晚安》 - Chapter 06｜有些話，不能說出口

黃昏六點一十分。

天色暗得很慢，雲像忘了離開的手，壓在城市上空。那種柔灰，像她此刻的眼睛，看不出亮也看不出濕。

宋眠安坐在診間外的長椅上，雙手交握放在膝上。今天的會談，比平常早結束了十五分鐘。

簡暮沉今天說話的語氣，很輕。不是溫柔的那種輕，是像在試探什麼、又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說下去的輕。

她還記得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我們是在別的時間遇見……」

那句話，就這樣落進來了。像霧，像煙，像誰不小心把心事說了一半。

她當下沒有回應。只是低頭，翻著筆記本，像是要找一頁空白，把那句話藏進去。

可是，她翻了好久，沒有找到適合寫下它的位置。

＊

那天的記錄，她寫得很晚。她一向準時完成那些備忘的，但那天，她坐在桌前很久。

「第八次會談，主觀敘述明顯增加，語言中的含混與情緒偏移逐漸浮現，個體於關係型態中出現假設性投射語句。」

她寫到一半，停了筆。

翻到下一頁。

在左上角，她手寫了一行字：

「他今天說的那句話，我不該記得那麼清楚。」

這一頁，她沒有夾進病歷。只是摺起來，像前幾次一樣，放進抽屜的最深處。

那裡，有太多說不出口的話。

＊

夜裡，簡暮沉把畫板拉到靠牆的位置，鋪上一張新的紙。

他不想畫她，也不想畫自己。但那一晚，他還是畫了一間空教室。

牆白，窗半開，光線從斜後方照進來，落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

那張椅子，和其他椅子不一樣。它有點斜，有點孤單，像是剛剛有人從那裡起身。

他畫到一半，停筆。

在紙張的左上角，鉛筆壓得極輕，寫下一句話：

「我知道我們不能這樣，但我還是這樣了。」

這句話沒有被畫線圈起來，也沒有底色。像是怕說出來，連畫都會被刮傷。

他沒有簽名，也沒上色。只是把畫捲起，塞到架子底層。

他沒有打算給她。只是想畫下來。

不然那些話，會在他心裡慢慢腐熟成傷。

＊

隔天，她在諮商室門口的信件欄，收到一張卡片。

沒有署名。字體是印刷體，沒有筆跡。

卡片中央只寫著一句話：

「有些靠近，是沒有名字的。」

她坐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沒有笑。也沒有拆穿它可能來自誰。

她將那張卡收起來，放進抽屜最底的格子裡，和那些摺起的紙擺在一起。

她不想知道是不是他。

因為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能假裝不知道。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什麼都變了。

而她現在，還沒準備好。

還沒準備好放棄這段安靜。

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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