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Duo - 第五章：眼睛

「把武器放下。」那道影子盯著李珉炯的眼睛。

李珉炯的目光與對方的眼睛交會，其餘的面容都藏在面紗之下。那人用黑底紅邊的方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長長的瀏海垂至眉間。唯一露出的五官只剩下那雙像是野生動物的眼睛，冷靜且透徹。

「把武器放下，所有武器。我不會再說一次。」見李珉炯沒有動作，影子把音量放大並重複了一次，按在文炫竣肩上的左手更用力壓緊，右手的刀也更貼近文炫竣的皮膚。

李珉炯立刻把弓和右側腰掛著的刀丟到地上，並伸手解開箭袋的背帶。也示意文炫竣放開手中的武器。

「鏘——」的一聲，文炫竣也放開手了。

「現在退到門邊，把門關起來，上鎖，最後把雙手舉高。」李珉炯緩慢的照著對方的指令行動，腦中不斷思考能夠突破困境的解答。

可惜的是隊友在敵人手裡，唯一的武器也在地上。他唯一可以應對的工具只剩下自己的腦袋跟嘴巴了。同時還要無視一臉「你在幹嘛啊？直接幹爆他啊！」的文炫竣。

「我們沒有敵意。」李珉炯高舉雙手。

「這種狀況下，不會有人蠢到說自己有敵意，廢話就別說了。」李珉炯聽完心想，顯然敵人的角度無法看到，他的夥伴，正是敵人口中那種蠢到有敵意的笨蛋。

「好，那你想知道什麼？我是Gumayusi，他是Oner。」

「Gumayusi？日本人？」

「不是，那只是綽號而已，我跟你一樣是韓國人。」

「你們來這邊幹嘛？」

「找物資……我們需要藥品。」李珉炯判斷當前情況不宜撒謊，敵人的人數尚未明朗，如果兩人被抓去各個詢問必定會陷入困境。儘管如此，他仍選擇不透露過多訊息。

「你們看起來不像受傷了。」敵人目光先掃過文炫竣，隨即又回到了李珉炯身上。「你們的誰受傷了？」

李珉炯暗自咋舌，對方思維十分靈敏，推斷也十分清晰。但只要不說出口，對方就無法得出正確結論。他雙手微微握緊，試著強裝鎮定，避免表情泄露任何蛛絲馬跡，但沒料到文炫竣忽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我的叔叔，他腿受傷了。」剛剛文炫竣的反應已經告訴敵人答案了，李珉炯只能如實回答。

但他還是避開跟據點、領導者相關的話，轉而說向自己跟李相赫的關係。況且他也沒說謊，雖然沒什麼人知道，他們確實是遠房親戚。

「提醒你一下，被感染的話，做什麼都來不及喔。」敵人低聲說了一句。這個時候李珉炯才注意到對方的眼神不是敵意，是警戒。

「我知道，我有因為這樣失去過夥伴，但他只是被刀劃傷而已。」

「叫什麼名字？」

「我叔叔嗎？」李珉炯沒有多想。「Faker。」

「聽起來有點印象……想不起來，算了，不重要。」敵人嘆了一口氣。「你們知道一個叫做金赫奎的人嗎？」

李珉炯完全不知道誰是金赫奎，看向文炫竣時，他的眼神也透漏出了一樣的消息。

「不認識。」李珉炯此話一出，便注意到了敵人眼神裡的失望，那瞬間他腦袋里想過很多可能性。

金赫奎應該不是對方的仇敵，不然就不會失望了，頂多可惜而已。更別提替人尋找的可能性太低，況且反應也不像。

他應該是在找自己的熟人吧。可惜「金赫奎」這個名字，頂多讓他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無論怎麼想，都記不起來。

然而，李珉炯決定冒險一試。

「那你呢？聽過嗎？」敵人將問題拋向文炫竣。

「沒聽過。」

「我想也是，那……」

李珉炯打斷了他的話，一口氣說道，「雖然我們都不認識，但我們據點的人很多，不可能每個人都熟悉彼此。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幫你去據點問問。而且我的叔叔人脈廣，也許他可以幫上忙。」

李珉炯將希望賭在對方沒有敵意，單純警戒的神情，以及剛剛流露出的失望。他拋出了橄欖枝，只求對方可以接下。

時間緩緩流逝，強風吹過窗簾，發出拍打牆壁的聲音，彷彿代替秒針數著這段靜默。

「你們據點有名字嗎？」

「T1。Top的T，也是Torch的T。」

「頂點跟火炬的意思嗎？還真讓人安心啊。」對方用著不苟言笑的語氣說著輕鬆的話，讓人難以判斷真意。

李珉炯有時覺得時間的流逝令人難以判斷，能夠彷彿時光停滯的同時又轉瞬即逝。他覺得對方像是思考了大半輩子，卻又在他回過神來的一瞬間，聽到對方說了一句。

「好吧，但我不想只拜託你們詢問，我希望能去你們的據點走一趟。」對方語氣輕鬆，像是在決定晚餐要吃什麼一樣。他將刀收進了後腰的刀鞘。最後走到文炫竣面前，伸出了一隻手。

「剛剛抱歉了，站得起來嗎？」

「不用你幫忙。」文炫竣揮開對方的手，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沒事就好。」對方只是聳聳肩，對這樣的反應並不意外。畢竟才剛歷經生命威脅，他也不指望有人能笑著接受攙扶。

李珉炯看著對方將後背暴露在自己面前，這是目空一切，還是疏於防範呢？他無從得知。但無論是哪種，這場微妙的試探已經達成共識——對方接下了橄欖枝，並回敬了一個。

李珉炯鬆了一口氣，只要夥伴能安全，什麼都好。

接著他看著對方轉身伸出了一隻手，但這次手心不是朝上了，因為沒有人需要攙扶。

「那我們就是暫時結盟吧，請多指教。」那一隻手停在半空中，等著回應。

「請多指教。」當李珉炯握上對方的手時，才意外發現對方手掌十分嬌小。剛剛對方就是用如此小巧的手緊握利刃嗎？他忍不住心想。

他難以隱藏的驚訝神情，使眼前的人困惑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少了警戒、敵意的眼睛，看起來就像領地裡的孩子們，明亮澄澈。

「怎麼了？」見李珉炯沒有說話，澄澈眼睛的主人困惑的說了聲。「啊，是因為臉嗎？抱歉。」

對方將手縮了回去，將臉上的布巾拉到脖子，露出了整張臉。

那張臉潔白得幾乎毫無血色，也許是因為習慣用布巾遮住臉部，看起來像是長期未曝曬於陽光下，嘴唇也顯得蒼白，怎麼樣都不像是生存者的樣子。

別說是生存者了，李珉炯只在末日前有看過這樣的臉，那大多是體弱多病，長期臥床的人才會有的面容，而且再想到現在他們相遇的地點，讓他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生病了？」

「蛤？沒有啊，幹嘛？」原先困惑的臉的又更加皺起眉頭，瞇起眼睛，讓李珉炯注意到他眼尾下方的淚痣。

「沒事。因為你也在醫院。」

「我跟你們一樣，只是來搜物資的。說到這個……」對方將背包放下，從裡面拿出了幾罐藥品塞到李珉炯手上。「這些分別是止痛藥跟消炎藥，效期都沒過。」

「你幹嘛這麼好心？」文炫竣充滿敵意的問。

「好心？我哪裡好心了，這是交易。你們不是再找藥品嗎？我用藥品跟你們換找人的資訊。」對方沒有被敵意的詢問激怒到，反而平靜的說。「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現在也可以直接吃給你看。要嗎？」

「不用了，我相信你。」李珉炯回答道。反正只要拿給崔玄凖過目，就能辨別真偽。而且「信任」這個詞是個魔法，能輕易讓人放下戒心。

「謝謝你相信我，但這個詞少講比較好喔。只有騙子或白癡才會隨口說出『相信』這種詞。我不認為你是這兩者之一。」

「謝謝你的提醒。」

果然魔法就是假的呢，對方不好呼嚨啊，李珉炯苦笑地想著。

「那現在怎麼辦？」文炫竣指了指如墨水般黑暗的天空。「現在回去肯定來不及了。」

「只能住下了。但是……」李珉炯看了文炫竣，再看向眼前嬌小的人。他自己是無所謂，但文炫竣肯定不願意跟對方待在一個地方過夜。

「你們可以待在這間房。這裡相對乾淨很多了，也沒有臭味。」

「那你呢？」李珉炯疑惑道，他不認為對方會願意與兩個陌生人共度一夜。

「我睡樓上。」

「樓上？」這個回答讓李珉炯更加困惑了。

「對啊，我把樓上的房間的門口堵住了，我出入都從這間房間，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風險，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蛤？」文炫竣驚呼，瞬間忘記了原本的敵意。「你都是從窗戶進來嗎？」

「對啊，這樣你們也比較安心吧。你們只要把窗戶鎖起來，我就不可能偷襲你們。」對方的語速很快，思維也很快。「而我也不用擔心你們偷襲我，樓上的走廊很多殭屍。雙贏。」

「的確是雙贏。但是……」文炫竣似乎腦袋還沒轉過來。

「真的很扯。」李珉炯將話接了下去。「你是忍者嗎？」

「不是，但我把那句話當作稱讚。」對方將對講機從背包裡拿出來，調動了頻道之後，拿給文炫竣。「你們可以用這個聯絡我，請好好珍惜，這很珍貴，而且這是……我以前夥伴的。會用嗎？」

「會。」李珉炯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沒有其他夥伴嗎？」

「沒有，我一個人，唯一的夥伴就像你猜到的那樣……不見了。」

李珉炯想到了好幾種回應，有冷淡的，有安慰性質的，但最後只說了這句。

「我知道了。」

「那我就先上去了，有事用對講機聯絡。」對方踩上桌子，拿出刀跟一直掛在腰際上的冰斧，準備踏出窗口。

「等一下。」李珉炯突然叫住了對方。

「怎麼了？」對方背過漆黑，看向李珉炯。窗戶透著淡淡的月光，李珉炯的角度看不見月亮，但能清楚的看見對方的眼睛。

「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對，我忘了先說。」對方沒有移開視線，露出了淺淺的一笑。而他的眼睛代替李珉炯看不見的月亮，勾成了和善的圓弧。

「請多指教，Gumayusi。」

那雙如月般的眼睛，笑得更燦爛了。

「我叫做Ke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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