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好痛……」李珉炯扶著側頭從睡夢中醒來,他晃著不清醒的腦袋坐起身子。劇烈的頭痛讓他整個人都不舒服到極點。
李珉炯深吸幾口氣,試圖舒緩頭部那猶如被狠狠痛打一頓的鈍痛。幾分鐘後,他緊鎖的眉頭舒展,表情恢復平靜。隨後,他撐起身子,朝那間破舊的浴室走去。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滴著水,他謹慎地旋開閥門,用最節制的方式清洗自己——這陣子水資源才剛恢復供應,還遠不到能肆意浪費的程度。
李珉炯留著黑色短髮,瀏海已長至眉毛,鬢角也稍微過長,最近似乎該去修剪一下。但他又猶豫著,乾脆留長頭髮也不錯,一時拿不定主意。
他自認長相稱不上出眾,但不少人說他看起來誠懇,笑起來特別讓人安心。在末世裡,安心感可是奢侈品,這讓他成了據點裡受歡迎的聊天對象。也許真的留長一點頭髮,會更顯沉穩、可以讓大家安定……他不禁這麼想著。
他望向鏡子,那表面覆著一層淡淡的污漬,模糊了他的倒影。有時候他很難分清楚,需要好好被清理的到底是自己還是鏡子,也許外表還能整理,但他心裡清楚,真正的污濁早已根深蒂固。這個世界對他的影響早已滲透了皮膚,直達心底。
李珉炯的臉帶著洗臉後留下的濕潤,也許這次他真的乾淨了一點,但清水帶不走他眼裡的疲倦。但是沒關係,他早就習慣了,從前年開始,他就沒有睡的安穩過。
實際上別說安穩,就算是在安全的據點內,頭痛、驚醒也是常態。
他用袖子擦乾臉上的水滴,隨後回到房間,視線落在牆上架著的藍色反曲弓。指尖輕輕劃過弓身,那表面佈滿歲月留下的傷痕,卻依舊乾淨如新。雖然老舊,卻毫無殘破,任何人都能看出它被主人細心維護。這把弓陪著李珉炯走過了無數艱難時刻,他對它充滿感情。不過他從來沒有幫好夥伴取過名字,那種事對他來說太過矯情。
至少,他總是這麼對別人說。
「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去叫那個傢伙起床了。」李珉炯看了手錶,依序背起牆邊的後背包、箭袋、弓走出了房門。他穿過了狹小的走廊,停在正對面的房門,門上則有黃色的噴漆寫著「Oner」。
「文炫竣起來了,今天要『外出』。」李珉炯習慣性的對準了Oner的O,用著感覺能把門打破的力道敲了幾下門,他不禁懷疑這個位置都快被他打出一個凹洞了。
「我起來了,別敲了,我的門已經被你敲凹了。」門後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以及磕磕碰碰的聲響。
「就知道你這小子剛起床,快點啦。」看來門上的凹洞不是李珉炯的錯覺。他轉身鎖上房門,視線不經意地落在門板上的字——「Gumayusi」。他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多想,轉身朝右側走廊盡頭走去。本該是牆壁的地方破了一大洞,屋外的風吹過外露的鋼筋水泥,發出了『咻咻咻』的聲音。
他喜歡在這裡吹著風,看著外面的風景。
雖然據點外那些噁心的怪物仍在徘徊, 雖然眼前的建築物盡是殘破頹敗,雖然他每晚依舊難以安眠……他還是喜歡這樣靜靜地望著。
有時候,他會出神,彷彿整個人都抽離了這個世界,不必再掙扎、不必再奔波。那種恍惚對他來說,是一種短暫的救贖。哪怕只有短短幾秒,也足夠讓他稍微喘口氣。
李珉炯待的這層樓位於四樓,離地面不算近也不遠,是當你爬樓梯正要開始腳酸時,樓層剛好也到了的高度。這個高度像是他的生活一樣,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不好不壞。
在這個世界存活,不要有壞事就值得感謝上蒼了。
「走吧。」正關上門的文炫竣喊了一聲。李珉炯覺得這傢伙嗓門有夠大,感覺每次說話都能引出一群殭屍潮。
文炫竣身材壯碩,全身上下毫無贅肉,肌肉線條緊實,顯然經過長時間訓練。在末世爆發前,他就學期間當了很久的運動員,運動不僅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也成為了他的習慣。因此,即使世界變了樣,為了提升生存能力,他從未停止鍛鍊,甚至經常拉著身邊的人一起訓練——而李珉炯,首當其衝成了他的陪練。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末世後,他們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練到力竭吧。
他的臉形略長,小時候曾因此被取笑過,但當時他直接把對方揍了一頓,從此之後便沒人再敢說什麼。後來被形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不好惹,而在學生時期多次理平頭,更讓他被戲稱為「流氓」,整體來說也算是咎由自取。
當初據點的人一開始都挺怕他的,但認識過後就知道,這傢伙只不過是直腸直肚了點,人還挺好的。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身上除了普通背包外,還背著一根比他身高略短的長槍。槍刃閃著白銀亮光,棍部則保留著木頭原色,樸素卻鋒利。聽說,末日爆發初期,他隨手抓起一根拖把揮舞,結果意外發現相當順手。於是,他之後乾脆打造了一把長槍,從此將其當作自己的專用武器。
「好,我想先去看相赫哥,順便報告一下。」李珉炯聽見了,但他還是往外多看了一眼。
兩個人並著肩走下樓梯,文炫竣繼續抱怨著每次李珉炯敲門都太大力,上次他回家的時候,隱隱約約才發現他的O有點向內凹了。
「你這傢伙,我拜託你下次可不可小力一點啊。」
「檢討你自己好不好,如果輕敲就可以把你叫醒,那誰還要大力敲啊。」一開始李珉炯用正常的力道叫他時,文炫竣都會乖乖出現,但漸漸地某個人開始會賴床之後,另外一個人連帶的越來越用力。
李珉炯覺得總有一天自己的手或是文炫竣的門,其中一個肯定會先壞掉。目前看來對方的門領先一步。
他們踏著一層一層的階梯,來到一樓大廳,這裡人來人往,看起來還算是熱鬧,四周充滿在末世生存下來的人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都在為了存活竭盡全力,但竭盡全力不代表只能憂愁度日。
「能待在這裡,已經很幸福了」那些原本在外流浪,最終在據點安頓下來的人,總是這麼說。很多人都這麼認同,儘管狗屁倒灶的破事依舊一堆,但至少,在這裡,還能感受到一絲「和平」的氣息。
李珉炯不太懂,這個據點建立之初,他就在這裡了。他、文炫竣、李相赫——他們都在。可以說,這座據點是他們與最初的夥伴們一手打造的。
他們經歷過太多事情,失去了太多的人,也失去了太多的自己,現在的「和平」建構在以前的犧牲之上。
只要一這麼想,李珉炯就沒辦法笑著說和平真好,因為如果這些代價都換不來和平,那他又是為了什麼在奮鬥呢?因此他聽到這些事,只會嚴肅地想著「這裡必須和平。」
所以他每一天都會『外出』,為了那些無法出外探索物資的人,為了整個據點,為了存活。上次他在一個廢墟找到燒了半截的蠟燭,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它,只會燃燒自己。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耗盡了大半條命。
走出大廳後左轉,李珉炯跟文炫竣朝著總部的方向前進。李相赫的辦公室就在那裡,他幾乎長住於此。起初,他與李珉炯等人住在同一樓層,但隨著事務日益繁忙,往返住處與總部反而浪費時間,於是他乾脆搬進去,把所有精力投入工作。
總部的前身是一棟由一樓商店和二樓餐廳組成的建築,他們把商店改造成資訊交流站,讓大家可以發布消息、委託工作,或是張貼尋人啟事。而二樓就是李相赫的辦公室。
當李珉炯跟文炫竣剛踏進資訊交流站時,裡頭的人都熱情地圍了過來。
「早安啊,Gumayusi、Oner」一個中年男子說。
「早安。」兩人同時回應。
「你們今天也要『外出』嗎?」一個女性說道。
「對啊,你丈夫身體還好嗎?」李珉炯笑著回應。
「很好,發燒退得差不多了,還有點咳嗽。不過啊,他今天精神特別好,我都懷疑他躺在床上只是想偷懶。」
「哈哈,怎麼會呢?我記得大哥最負責任了,他應該巴不得趕快回去工作吧。」李珉炯笑著回應。
「Gumayusi哥哥,你『外出』要注意安全喔。」一個小弟弟突然衝進了兩個大人之間,一頭栽進李珉炯的身上。
「謝謝小天使的提醒,我會注意安全。」
「那我呢?臭小鬼。」文炫竣一隻大手蓋住了小弟弟的頭髮,用力搓揉。
「他幹嘛要擔心你,肌肉笨蛋沒那麼容易受傷啦。」
「你罵誰是肌肉笨蛋?」
「連這都聽不出來,果然是肌肉笨蛋。」
兩人一搭一唱,逗笑了資訊站裡的人們。這個據點沒人不認識他們,大部分的人對於他們總是擔下「外出」的重責大任滿是感激,雖然也有少部分的人則帶著巴結的心態。
不管是那種人李珉炯都不太會應付,他通常只是笑著回應,那是一種「上工」的笑容,一種帶著偽裝的面具。他用這樣的笑容保護自己。
那些談吐、風度,彷彿是一個精心設計出來的人設。他後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演給別人看,而是演給自己看。不這麼做的話,這裡他大概一刻都不想留。
真奇怪,明明他是據點內的重要一員,卻總覺得自己與這裡的一切越來越疏遠。
文炫竣就不一樣了,心直口快又和善的他, 能與所有人打成一片,誰都可以聊上兩句,如果是遇到那些明顯來討好他的人,他也不留情面,馬上戳破那些人薄到不行的臉皮。
李珉炯羨慕他的直接,也很難理解為什麼他跟那些人相處都不會累?
「Faker在辦公室,你們是來找他的對吧?」
「對啊,報告完就要『外出』了。」文炫竣回應。
「那看你們要不要等一下,Doran醫生才剛進去找他。」
「這樣子啊,謝謝你跟我們說,但我們也只是進去說幾句話,應該不會打擾太久。」李珉炯輕柔的回應。
「對啊,那我們先走了,回頭見。」文炫竣接著說道。
李珉炯率先邁開步伐越過人群,走上通往李相赫辦公室的階梯。等文炫竣注意到時,他已經消失在樓梯間了,讓文炫竣只能快步跟上去。等走到了二樓後,李珉炯隨意的敲了幾下門就轉動門把了,也不等裡頭的人回應。
ns160.79.108.7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