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月》: 焦慮症患者的心靈解剖圖
這個星期我們暫時不談香港作家，久違地來做一篇書評。
《不眠的月》是台灣文字創作者石月 (IG: stonemonth) 於2025年2月所出版的文學作品。該作品所包含的文體豐富，有詩歌、自傳體小說，和一般的虛構小說。作者選擇用花名為書中的四部作品命名，分別是收錄多篇討論生死與痛苦的新詩總集〈台灣金蓮花〉、講述作者治療焦慮症過程的自傳體小說〈龍膽花〉、講述一個被社會拋棄的流浪漢因虛無感受盡折磨而走向滅亡的短篇小說〈彼岸花〉，以及一位自殺青年致心愛女孩最後情書的短篇愛情小說〈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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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金蓮花〉: 唯美糖衣下的針
如果有追蹤開我IG的讀者，不難發現其實我從沒分享過任何有關新詩的內容，主要是因為我不懂，我在詩歌方面沒有受過很系統性的教育，擔心講錯，就索性不講。所以接下來對詩歌的賞析，完全是基於我一個主觀表層的解讀。如果解錯，歡迎原作者出來為自己作品重新闡述。
總集篇
那是冰河化開的前一刻
熾熱的羽毛
散落在冰封的
每一處
除了那裏
躺著他
殘次的被造物
裹挾著矛盾與孤獨的藍調
吹散身邊
試圖拯救的羽翼
被泥淖吞沒前
伸手
渴望誰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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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來看這首〈總集篇〉，看篇名應該是作者一個心理狀態的總結。
先看前四句：「那是冰河化開的前一刻/熾熱的羽毛/散落在冰封的/每一處」，這是一段頗有畫面感的描寫，帶着暖意的羽毛飄落，鋪滿整條冰封的冰河，畫面滿美的，同時營造一種療癒的氛圍。首先，作者選擇用「冰封」來形容冰河，能在看見作者試圖為冰河建構一個較負面的形象，它是封鎖的、冷冰冰的、淒涼的，如同一個陷入低潮的人的心理狀態。然後熾熱的羽毛，顯然是一個要溫暖這冰冷心靈的美好存在，「飄落」這個動詞也是一種給人比較舒服的感覺，對方給予的慰藉不是很強硬的，而是溫柔的、輕飄飄的。整個畫面是一個較溫馨療癒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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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來作者筆風一轉：「除了那裏/躺著他/殘次的被造物/裹挾著矛盾與孤獨的藍調/吹散身邊/試圖拯救的羽翼」，世界逐漸逐漸變好，只有他還留在原地，因為他是「殘次的被造物」，自我嫌棄、愧疚的主人公形象呈現在讀者眼前，作者形容他是「矛盾」、「孤獨」，以及「藍調」一般的憂愁哀怨。這樣的主人公，拒絕「試圖拯救的羽翼」，結合他自稱自己為「殘次的被造品」，顯然自我嫌棄的主人公是覺得自己不配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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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想就此毁滅嗎？也不是，「被泥淖吞沒前/伸手/渴望誰的救贖」就透露出他渴望被拯救的心願，亦呼應前文作者對主人公「矛盾」的形容，既渴望被拯救，又認為自己不配握住能把他拉出深淵的手。筆者覺得，這種心理狀態描寫得頗為真實，往往自我嫌棄的人才是最不想被人嫌棄，他們還是渴望被拯救，還是想活下去。作者嘗試用畫面把這種心情具象化表達，讓它不再是一種抽象情緒， 而是富有氛圍感、承載着情緒的一個具體畫面，引起讀者對於美感和情緒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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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還挺喜歡石月所創作的詩 (勝於他的小說作品)。他的文字頗美，華美的措辭錯落堆疊，透露着一種近於死亡的瘋癲和恐怖，同時帶着即將溺斃的窒息感，以及不願停止拍水、渴望被拯救的強烈心願，讓詩作的主人公散發出一種矛盾的韌性和破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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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閱讀完上述的詩作，覺得喜歡，這本書還有收錄石月的其他新詩，風格都是差不多，這裡就不說太多，有興趣可以自己買書來讀讀看。我還蠻推薦〈玻璃屋〉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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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膽花〉: 完美主義下的焦慮
因為按作者的要求，他希望我能夠詳盡地討論他這篇力作，所以我打算兩週後會寫一篇新的文章來討論它，這裡就暫且簡單介紹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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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相信這篇作品是作者的真實寫照，作者石月試圖把自己患上廣泛性焦慮症的原因、狀態，以及治療過程通過這篇小說記錄下來。文中幾乎九成篇幅都是主人公在描述他當下的心情，突如其來的崩潰、被拋下的恐懼、不被正視和稱讚的失落、因患病而得到額外關注的竊喜與自責，作者嘗試用文字去解剖自己複雜的心理狀態。相信在書寫期間，作者要一次一次揭開回憶的傷疤，重新審視過往的創傷，是一件需要勇氣，不容易的事。所以，石月，你很捧，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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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過後，我對於一個焦慮症患者的心境，以至發病情況有更深入的認識。但對於作品的文學性表達，我認為尚有可以改進的空間，這點就留待下一篇文章在討論。如果對這篇作品感興趣的讀者，就記得留意我兩週後的文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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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質疑存在價值的流浪漢
這篇作品大概講述一個患有抑鬱的流浪漢對於應否存在的內心掙扎。他住在簡陋的房子，身上沒有鈔票，沒有身份證，在困苦的環境，唯一給予他安慰的僅有滿屋子作為精神食糧的書籍。他幻想卡繆《異鄉人》中的主角莫梭是自己的室友，作為他唯一的陪伴，讓他不至於要忍受孤獨。但莫梭在一次他大量吞藥後消失了，憂鬱的心靈衍生出一個新的黑影作伴。流浪漢發現這個世間沒有自己可以存在的位置，黑影也不是他的歸宿，自殺似乎是唯一的出路。所以，最後一次，他吞下大量的心康緒和贊安諾 (神經安定劑)，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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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是一篇虛構小說，但在流浪漢身上還是可看到作者的影子。一個飽讀詩書、熱愛思考，甚至因而被思考折磨的男子，無法尋找自己生於世上的意義，逐漸產生出認為自己不容於世的想法。久而久之，存在變成一件使他疲累的事，熄滅了他活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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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認為從存在感到虛無，進而陷入瘋狂的心理狀態是一個很有趣的主題。但在作品的背景設定上，我是覺得有點混亂。一開始讀，我以為那是以異國為背景，因為開首就蹦出一個莫梭，然後家裡又有壁爐，街頭又下雪。因此，我第一反應是這個故事發生在可能20世紀的歐洲，就算作者其後明確表示主人公生活在台北，我還是覺得沒有什麼真實感。而且，主人翁作為一個銀包沒有鈔票、沒有身份證的流浪漢，卻有屋住，有電腦和手機的奢侈品，甚至有朋友會傳訊息鼓勵他「我們都在的」，這些細節安排也實在令我匪夷所思。所以主人公到底是一個窮困潦倒的邊緣化人士，還是只是一個內心孤獨，但生活正常的普通人？我認為，作者如果想令到作品更加有真實感、代入感，下次創作要多注意這些細節不能前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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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 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情書
男女主角同為患有情緒病的病友，嘗試尋死的二人，在彼此相遇後重新發現世界的色彩，但他們的相遇還是遲一點，來不及拯救男主角的生命。
這篇短篇小說分為三章，第一章是男主角自殺的情形；第二章是男主角寫給女主角的遺書，也是情書；最後一章是男主角死後的自白。作品中講述男主角曾受過校園霸凌，出事後家人以責罰取代安慰的態度，使他對世界、對生命感到悲觀絕望，從此眼中的世界失去色彩，直到遇到同為病友的女主角。
在寫給女主角的情書中，男主角透露自己想像一個正常人活着的心願，對方的出現為他帶來希望，只是這個希望來得太遲了。他已經沒辦法擺脫藥物，藥物能讓他狀態變好，但同時他感覺自己的某部份亦被藥物割捨出來，如果「變得正常」的代價是讓他變成不完整的自己，那麼他寧願維持不正常。
所以這樣的他是注定沒可能康復，他想在自己還未變得更糟，還能稱得上是個人的時候告別世界。他這麼做，既是為了讓女孩活着，也是讓他活着。最後女孩也決定要背負男主的生命，好好接受治療活下去。
這是個滿動人的愛情故事，而且我認為男主的心理刻劃寫得頗細膩真實。 明明吃了藥，感覺自己正一點點地好轉，卻同時發現深藏在心中的那份憂鬱隨着吞下的藥物被硬生生地割捨，以致他最後寧願選擇完整的自己，也不希望看似正常，實質殘缺地活着。
筆者本身是比較喜歡這種帶悲劇色彩的作品，勝於那種二人康復，從而雙棲雙宿的大團圓結局，因為前者才更加貼近現實，也更有深度。真實的命運，往往存在很多遺憾，但正因它不圓滿，才更加難以令人放下，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不斷反覆細味，成為刻進靈魂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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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眠的月》作為石月的第一部出版作品，我必須誠實地說，我認為在文字上仍然過於青澀，有些細節處理上未必完善，仍存在會讓人出戲的漏洞。但書寫自己的故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個會反覆潰爛的傷疤。在文中，筆者能夠讀到石月對於生命、對於存在的各種思考，還有他作為一個焦慮症患者細賦的內心剖白，使我能夠在不用經歷這些的情況下去了解一個患者所受的內心折磨和痛苦。故此，我認為這是一部值得鼓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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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
喜歡程度：6/10
易讀性：8.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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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眠的月》在各大電子書店上架，連結放下面，想支持石月的可以買一本來讀讀。
秀威書店：https://store.showwe.tw/books.aspx?b=145345
博客來網上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1012813?sloc=m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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