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的縫隙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
“德福！”載湉看着王德福左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不斷汩汩涌出，染紅了他半邊衣袖，心中又急又痛。
“皇上…奴才…沒事……”王德福臉色蒼白，嘴唇因失血而微微發青，卻依舊想掙扎着起身護衛。
“別動！”載湉厲聲喝止，小心翼翼地撕開王德福手臂上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袖，查看傷勢。傷口很深，幸好似乎沒有傷及主要的動脈，但失血量依然驚人，若不止血，後果不堪設想！
怎麼辦？他沒有任何藥品，沒有乾淨的水，甚至連像樣的布條都沒有！
載湉一咬牙，猛地撕開自己貼身穿着的那件相對乾淨的絲質中衣下襬，扯下幾條長長的布條。他也顧不上什麼君臣體統了，直接用布條用力按壓在王德福傷口上方的動脈處，試圖減緩出血。
“皇上…不可…奴才……”王德福見皇帝撕破龍袍（雖然只是內衣，但也僭越了）來為自己裹傷，頓時又急又愧，想要阻止。
“閉嘴！”載湉低吼道，“想活命就別亂動！”
他用盡全身力氣按壓着，同時用另一塊布條，緊緊地纏繞在傷口上，試圖做一個簡易的壓迫止血。他前世雖然不是醫生，但也看過不少影視劇和科普，知道失血過多的危險，此刻只能憑着一些模糊的記憶和本能去操作。
布條很快就被鮮血浸透，但出血的速度似乎…真的減緩了一些。
載湉稍稍鬆了口氣，但心卻依舊懸着。這只是權宜之計，沒有清創，沒有藥物，感染的風險極大！
就在他手忙腳亂地處理傷口時，外面的聲音再次發生了變化。
之前那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之後，槍炮聲似乎真的…更近了！而且，聲音的種類也變得更加複雜！除了清軍老式抬槍、土炮那種沉悶的響聲，還夾雜着一種更加清脆、更加密集的、如同炒豆般的連射聲！那是…馬克沁機槍？！還有一些威力明顯更大的、炮彈劃破空氣的尖嘯聲和爆炸聲！
洋兵！洋兵真的打進皇城了？！
載湉的心臟狂跳起來！歷史上，八國聯軍確實攻入了北京城，甚至在紫禁城內都發生過戰鬥！難道…自己此刻正處於戰火的最前沿？！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眩暈。他們躲藏的這個假山石，雖然隱蔽，但也同樣脆弱！萬一被流彈擊中，或者被潰敗的清兵、瘋狂的拳民、甚至殺紅了眼的聯軍士兵發現……
不行！必須立刻轉移！找一個更堅固、更安全的藏身之所！
“德福，還能走嗎？”載湉看着臉色愈發蒼白的王德福。
王德福咬着牙，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奴才…可以！”
載湉知道他在硬撐。他環顧四周，目光快速掃過附近的地形。不遠處，似乎有一排低矮的、看起來像是以前守衛值房或者宮人住所的瓦房，其中一間的窗戶似乎是破的，門也歪斜着。
“去那裡！”載湉指着那排瓦房，當機立斷。
他攙扶起王德福，幾乎是將對方大半的重量都架在了自己身上。載湉這具身體本就羸弱，此刻又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和恐懼，但他硬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那排瓦房挪去。
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卻彷彿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王德福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腳步也越來越虛浮。載湉自己也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終於，他們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那間門窗歪斜的瓦房前。門果然沒有鎖，只是虛掩着。載湉用力推開門，一股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亂的稻草和破爛的桌椅碎片。但好在，四壁還算完整，屋頂也沒有明顯的破洞。
“快…進去…”
兩人互相攙扶着，踉蹌着進了屋。載湉立刻回身，用盡力氣將那扇歪斜的木門關上，又搬來幾塊破桌子腿，死死地抵住房門。
王德福一進屋，便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了鋪着稻草的地上，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奄奄。
載湉連忙再次檢查他的傷口，幸好，出血雖然沒有完全止住，但比起剛才已經好了很多。他重新用布條加固了一下包紮。
做完這一切，載湉也幾乎虛脫，靠着牆壁滑坐在地上。
他環顧着這個簡陋、破敗、散發着霉味的臨時避難所，又看了看地上重傷昏沉的王德福，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
水，一滴都沒有了。食物，只剩下懷裡幾塊硬得能硌掉牙的“古董”乾餅。燈油耗盡，徹底失去了光源（此刻只能依靠從門窗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唯一的同伴身受重傷，生死未卜。而外面，則是槍炮轟鳴、殺聲震天的戰場，洋人的鐵蹄很可能已經踏入了這座帝國的心臟！
他們被困在了這裡，如同兩隻待宰的羔羊！
繼續躲藏下去？又能躲多久？沒有水和食物，王德福的傷勢也會不斷惡化！
必須…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下去了！
載湉的目光掃過地上散亂的稻草，掃過牆角似乎被人遺棄的破舊水桶，掃過門外那片被戰火籠罩的天空……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了他的腦海！
洋兵……八國聯軍……
歷史上，聯軍攻入北京後，雖然燒殺搶掠，但也並非對所有人都一概而論。他們似乎…對清廷的某些官員，甚至對他這個“被囚禁的、傾向改革的”光緒皇帝，抱有一定的…“興趣”？
如果…如果能想辦法聯繫上聯軍，或者至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和位置……
這無疑是與虎謀皮！是引狼入室！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但比起被亂兵或拳民虐殺，或者被慈禧的爪牙秘密處決，這……是否反而是一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路？！
他需要信息！他迫切需要知道現在外界的真實情況！聯軍打到哪裡了？他們的態度如何？宮裡現在是誰在主事？慈禧是否真的已經逃離？
只有掌握了足夠的信息，他才能判斷，這個瘋狂的念頭，是否有萬分之一實現的可能！
可是，如何獲取信息？他現在連這間破屋子都出不去！
載湉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地上昏沉的王德福身上，隨即又緩緩移開，望向門外那片充滿了死亡和混亂的世界。
他的眼神，在絕望中，重新燃起了一絲決絕的光芒。
看來，有些事情，必須由他自己…親自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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