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先生那一句帶着驚疑的低語,如同在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中投下的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卻在衆人死寂的心湖中,勉強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另一股氣流?不同的味道?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被震耳欲聾的瀑布轟鳴聲所籠罩的絕境之中,大部分人幾乎是立刻就將其歸結為東海先生因爲年老體衰、精神緊張而產生的錯覺。畢竟,除了那無處不在的、裹挾着濃重水汽的強風,和岩石、河水固有的土腥與微涼氣息,他們實在難以分辨出其他的東西。
但載湉卻沒有立刻否定。他知道,東海先生久歷江湖,經驗豐富,其感官的敏銳程度,尤其是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往往能察覺到常人忽略的細節。更重要的是,這是他們目前…唯一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異常”。
“先生,您確定?”載湉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讓自己的聲音勉強穿透那巨大的水聲,“您能…能更仔細地描述一下嗎?那氣流來自何方?味道有何不同?”
東海先生閉上眼睛,再次凝神感受了片刻,然後極其費力地,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氣流…極其…微弱…斷斷續續…來自…我們左手邊…瀑布的…上方!比我們現在站立的位置要高!味道…似乎…少了一些水腥氣…多了一點點…泥土和…枯朽草木的氣息?!”
泥土和枯朽草木的氣息?!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般在載湉(李明遠)的腦海中炸響!在這深埋地底、只有岩石和地下水的世界裡,怎麼可能會有泥土和枯朽草木的氣息?!除非…除非那裡連接到地表!或者至少,是一個曾經與地表相連、並且有植被生長過的空間!
這個猜測,讓載湉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起來!
“老李!”載湉立刻轉向身旁,大聲喊道,“你的經驗最豐富,耳目也最靈敏!你試試看,能不能也感覺到先生所說的那股氣流和味道?!”
老李聞言,立刻凝神,他走到靠近左側岩壁的地方,同樣閉上眼睛,努力地從那混亂的氣流和濃重的水汽中分辨着。周圍的人也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判斷。
過了許久,老李才緩緩睜開眼睛,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但也有一絲不確定:“陛下…先生說的那股氣流…似乎…似乎真的有那麼一點點!非常微弱,幾乎感覺不到。味道…俺鼻子粗,聞不太真切,但好像…確實和這邊不太一樣…”
雖然老李的確認也有些模棱兩可,但至少證明了東海先生的感覺並非完全是幻覺!
“左手邊的上方…”載湉在黑暗中,努力地仰頭,試圖“看”向那個方向,儘管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那裡…會不會有其他的通道?或者是…裂縫?”
“這黑燈瞎火的,又緊挨着瀑布,岩壁肯定濕滑無比,怎麼上去查看?”錢管事焦慮地說道,“萬一失足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這確實是最大的難題。沒有光明,他們對周圍的環境一無所知,任何移動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
“朕相信東海先生和老李的判斷!”載湉在黑暗中毅然做出決定,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決,“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生機!老李,你剛才說感覺到那氣流來自左上方,你估計…大概有多高?有沒有可能…摸索着爬上去?”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提議!在完全的黑暗中,去攀爬一個位置、高度、狀況都完全未知的濕滑岩壁!
老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估算。然後,他沉聲道:“回陛下,那氣流感覺…離我們頭頂不算太遠,估計…也就一兩丈高?若是岩壁上有可攀附之處…屬下…願意一試!”
“好!”載湉立刻道,“你萬事小心!我們沒有多餘的繩索能給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若感覺不對,或者有任何危險,立刻退回來!絕不可勉強!”
“屬下明白!”
老李應了一聲,便不再猶豫。他將身上一些可能妨礙行動的零碎物品解下,交給身旁的護衛。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注視下(儘管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憑感覺),開始摸索着,向着左側那片被瀑布水汽籠罩的、冰冷濕滑的岩壁,伸出了試探的手…
他能成功嗎?在那片未知的黑暗高處,真的隱藏着他們的一線生機嗎?
在下方衆人無聲的、焦灼的等待中,老李的身影(儘管他們看不見)開始了那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攀登。他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觸覺和對岩壁結構的本能判斷上。冰冷、濕滑、佈滿了鋒利棱角和微小苔蘚的岩石,是他此刻唯一的“路”。
瀑布的轟鳴聲如同在耳邊擂鼓,巨大的水汽不斷撲打在他身上,讓他渾身濕透,也讓岩壁更加難以附着。他只能一點一點地向上摸索,手指在岩縫中試探,腳尖在微小的凸起上尋找支撐。每一次向上挪動一寸,都需要付出巨大的體力和高度集中的精神。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因爲長時間保持僵硬的姿勢和極度用力,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時間,在這種極端的狀態下,彷彿被拉長到了極致。下方等待的載湉等人,更是度秒如年。他們聽不到任何來自上方的聲音,除了那永恆不變的瀑布轟鳴。每一息,都充滿了對老李安危的擔憂和對未知結果的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或許更短,就在衆人幾乎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和焦灼的等待逼瘋的時候,從他們左上方的黑暗中,隱隱約約傳來了老李那因爲竭力呼喊而有些變調的聲音,艱難地穿透了重重水幕:
“陛…陛下!找…找到了!”
這幾個字,如同九天之外傳來的仙樂,瞬間讓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老李!你怎麼樣?!上面是什麼情況?!”載湉立刻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大聲回應,聲音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關切。
“是…是個洞…洞口!很窄!剛…剛夠一個人鑽進去!”老李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夾雜着粗重的喘息,“風…風就是從這裡出來的!有…有股很濃的…土腥味!還有…還有…枯葉!陛下!俺摸到乾燥的枯葉了!”
枯葉!乾燥的枯葉!
這幾個字,在這深埋地底、與世隔絕的地下世界中,簡直如同神諭一般!枯葉,意味着曾經有植物,有陽光,有地表!乾燥,意味着這裡不受下方瀑布水汽的直接影響,可能通往一個更為乾燥、甚至可能與外界相連的環境!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般,瞬間衝垮了衆人心中積壓已久的恐懼和絕望!
“真的嗎?!老李!你確定是枯葉?!”錢管事也忍不住失聲喊道。
“錯不了!千真萬確!很乾燥!一捏就碎!”老李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的顫抖,“這洞口…是個天然的石縫!看着…看着還算穩固!裡面…裡面很黑,俺摸了幾步,好像…好像是個向上的…乾燥的小坡道!”
向上的!乾燥的!有枯葉的坡道!
這幾乎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這條路,很可能就是通往外界的生路!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開眼啊!”一名護衛喜極而泣,直接跪倒在地,朝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不住地磕頭。其他人也大多激動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載湉的眼中也瞬間被淚水模糊。他緊緊握住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強控制住自己幾乎要崩潰的情緒。希望!在經歷了那麼多絕望之後,他們終於…終於再次看到了如此真切的、幾乎觸手可及的希望!
然而,狂喜過後,一個更加嚴峻的現實問題擺在了面前。
老李是憑藉着過人的經驗和膽識,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中,徒手攀爬上了那至少一兩丈高(約3-6米多)的濕滑岩壁,才找到了那個洞口。他們這些人,尤其是有傷在身的東海先生和石頭,以及體力早已透支的載湉自己,如何才能安全地爬上那個救命的洞口?
他們已經沒有了可靠的繩索,更沒有任何照明!
那道通往生機的裂縫,高懸在他們頭頂的黑暗峭壁之上,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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