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裡傳來的廝殺聲,如同地獄的門扉被猛然撞開,將那剛剛升騰起的、靠近目的地的些微暖意,瞬間衝擊得支離破碎!
載湉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是本能地將身體死死壓低,緊貼在冰冷的岩石之後。夜風裹挾着濃郁的血腥氣,還有兵刃碰撞的刺耳銳響、臨死前的淒厲慘嚎、以及野獸般狂暴的叫罵,如同有形的浪潮,一波波地衝擊着他們的耳膜和神經。
他們彷彿成了這場血腥盛宴的旁觀者,卻又隨時可能被捲入其中,成為祭品。
“是大刀會和紅槍會在火併……” 東海先生的聲音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帶着一絲凝重和…厭惡。顯然,他對這些在亂世中趁火打劫、自相殘殺的地方勢力,並無好感。
但此刻,好感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夥亡命徒,如同兩頭瘋狂的野獸,死死地堵住了他們前往那座破敗關帝廟——他們此刻唯一的希望——的必經之路!
時間,彷彿被拉扯得無比漫長,又無比煎熬。
載湉伏在冰冷的岩石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能感覺到身邊每一個人的緊張。王德福的呼吸因為傷痛和憂慮而變得粗重;石頭和老李緊握着刀柄,肌肉緊繃,如同伺機而動的獵豹;錢管事和他那幾個手下,也都是一臉的凝重,眼神銳利地掃視着下方,評估着局勢。
而載湉自己,除了恐懼和焦慮,心中更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與悲哀。他堂堂大清皇帝,身負着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和抱負,此刻卻只能像一隻驚恐的兔子,躲藏在陰暗的角落裡,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土地上,人們如同野獸般互相殘殺,而他卻無能為力!他甚至連自身和隨從的安危都無法保證!
下方的廝殺聲漸漸變得稀疏,慘叫聲卻此起彼伏。顯然,戰鬥已接近尾聲。藉着依稀的星月之光,可以看到那夥人多勢眾的“大刀會”土匪,已經徹底佔據了上風。他們如同瘋狗般追砍着最後幾個負隅頑抗的“紅槍會”成員,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很快,廝殺聲徹底平息。只剩下勝利者粗重的喘息和狂放的獰笑。他們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點起了更多的火把,開始在屍體堆裡翻檢起來。金屬碰撞聲、布帛撕裂聲、以及對着尚未斷氣者補刀的悶響,清晰地傳入載湉耳中,讓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這就是亂世!人命賤如草芥!王法蕩然無存!
他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但那濃烈的血腥味,卻如同跗骨之蛆,纏繞着他,提醒着他這個時代的殘酷真相。
“他們在清點‘戰利品’,應該很快就會離開。”東海先生低聲判斷道,“沉住氣,不要妄動。”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夥“大刀會”的土匪,終於心滿意足地帶着他們的“收穫”,吵吵嚷嚷地離開了,如同烏雲般消失在遠處的山林之中。
山道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橫七豎八的屍體,殘破的兵器,以及被鮮血浸染成暗紅色的土地……
“走了。”石頭低聲確認。
“動身!快!”東海先生立刻下令,語氣急促,“此地血腥氣太重,不能久留!”
衆人強忍着心中的不適和恐懼,立刻起身,抬起依舊昏迷不醒的王德福,走下了山嶺。
踏上那片剛剛經歷過血腥洗禮的山道,腳下粘稠滑膩的感覺和空氣中瀰漫的濃重血腥味,讓所有人都感到陣陣眩暈和噁心。他們目不斜視,加快腳步,只想盡快離開這片如同鬼蜮般的所在。
終於,他們穿過了那片令人作嘔的戰場,來到了山坳的另一頭。
那座破敗的關帝廟,就在眼前!
廟宇不大,紅牆早已斑駁,屋檐也塌了半邊,但在經歷了方才的血腥之後,此刻那從門縫裡透出的微弱燈光,以及裡面隱約傳來的人聲,卻顯得無比溫暖和…安全。
東海先生上前,用約定的暗號敲響了廟門。
“口令?”裡面傳來警惕的詢問。
“東海揚波。”
“齊魯定瀾!”
暗號對上!
“吱呀——”破舊的廟門被拉開。一個眼神精悍的灰袍中年人出現在門口,正是錢管事!他身後,還站着那幾個之前接應的漢子。
“海先生!您可算到了!”錢管事看到東海先生一行人,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但隨即又被他們身上的狼狽和血腥氣(雖然不是他們的血)所震驚,“這…這是……”
“路上遇到點麻煩,一言難盡!快!先進去再說!王總管傷勢很重!”東海先生語氣急促。
衆人連忙將擔架抬進廟內,廟門再次被緊緊關閉。
關帝廟的主殿內,早已清理出一片空地,中央生着一堆篝火,驅散了些許寒意。看到王德福那慘白的臉色和血肉模糊的手腕,錢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吩咐手下:“快!把劉郎中請來!拿最好的金瘡藥和參湯!”
很快,一個揹着藥箱、鬚髮半白的老者匆匆趕來,顯然是早已在此等候的隨隊郎中。他仔細地檢查了王德福的傷勢,眉頭越皺越緊。
與此同時,錢管事的手下也端來了熱水和食物——不再是乾硬的餅子,而是熱氣騰騰的肉粥和幾個白面饅頭!
載湉接過,也顧不上燙,大口吞嚥起來。溫熱的肉粥滑入腹中,熨帖着他冰冷的胃,也撫慰着他疲憊不堪的神經。這是他逃亡以來,吃到的最好的一餐!
然而,就在他剛剛感受到一絲暖意和安全感的時候,那位劉郎中站起身,走到東海先生和載湉(錢管事已暗中告知了他的身份,郎中雖震驚,但不敢表露)面前,面色無比凝重地躬身道:
“海…海先生,這位爺……”老郎中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王總管他…他失血過多,元氣大傷,兼之傷口邪熱瘀阻,氣息……已是遊絲之態……老朽…老朽已用上了最好的參附湯吊命,也用了上等的金瘡藥……但……”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若無……若無傳說中能‘起死回生、重續元氣’的…千年老參或上等血珀……恐怕…恐怕王總管他……熬不過今晚了……”
如同晴天霹靂!
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擊得粉碎!
載湉手中的饅頭,“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老郎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即將崩潰的絕望!
王德福……他最忠誠的護衛,陪他一路從瀛台殺出來的兄弟……竟然……就要這樣死了?!
不!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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