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從上方傳來的、那夾雜着枯葉和乾燥泥土氣息的呼喊,如同穿透無盡黑暗的唯一一道光束,瞬間點燃了下方衆人心中幾乎已經熄滅的求生之火。一個向上的、乾燥的、可能通往地表的洞口!這簡直是天降的福音!
然而,狂喜過後,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問題立刻擺在了他們面前——如何上去?
老李憑藉其過人的膽識和數十年練就的攀爬技巧,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下,徒手攀上了那至少一兩丈高(約3-6米)、濕滑陡峭的岩壁。但對於隊伍中的其他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東海先生肩上有傷,一條手臂幾乎無法用力;石頭的左臂和肋部也嚴重受創,失去了主要的攀爬能力;載湉自己更是體力孱弱,之前在有繩索輔助的情況下橫渡斷崖都險些喪命,更遑論這種盲目、垂直的攀爬;錢管事和剩下的兩名護衛,雖然體力尚可,但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條件下,也絕無把握能安全登頂。
他們已經沒有了可靠的繩索——之前那根救命的麻繩,在連續經受了石頭和載湉的墜落拉扯以及岩石的劇烈摩擦後,已經磨損嚴重,幾乎到了斷裂的邊緣,根本無法再承受一個人的重量進行垂直拉拽。他們也幾乎沒有了任何照明工具,最後的火折子也已在剛才老李探路時耗盡。
希望的洞口就在頭頂上方不遠處,他們甚至能隱約感覺到從那裡滲透下來的、帶着一絲不同氣息的微弱氣流,但這短短的距離,此刻卻如同天塹般難以逾越。
“老李兄弟!”錢管事仰着頭,朝着上方那片聽得到聲音卻看不到人影的黑暗大聲喊道(聲音在瀑布的轟鳴中顯得有些飄忽),“你那上面…那洞口附近,可有能固定繩索的地方?或者…你能否想辦法,從上面遞根繩子下來拉我們?”
片刻後,老李的聲音艱難地傳了下來:“不行啊!這洞口太窄,周圍又滑,俺…俺一個人,沒法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再把繩子固定好垂下來!而且…我們剩下的繩子…也太短了,不夠長!”
衆人的心又沉了下去。看來,指望老李從上面救助是不太現實了。
“難道…我們真的只能困死在這裡,眼睜睜看着生路就在頭頂,卻上不去嗎?”一名護衛絕望地低吼道,聲音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都別慌!”載湉再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的大腦在急速運轉,思索着任何可能的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我們有這麼多人,集思廣益,總能想到解決之道!”
他看向東海先生:“先生,您見多識廣,可有什麼古法奇術,能應對此等困境?”
東海先生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陛下,若是在平地,或有些許器械,老夫或許還能想到些機關巧索之法。但眼下這般絕壁,又無任何工具,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衆人再次陷入沉默。頭頂上方那隱約的生機,與腳下這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和絕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更加折磨着他們的神經。
就在這時,載湉(或者說,是李明遠的靈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是他曾經在歷史文獻中看到過的,關於古代攻城或山地作戰時,一些士兵利用極其簡陋的工具進行攀援的方法!
“布條!”載湉眼睛一亮,急促地說道,“我們把身上多餘的、還算結實的衣物撕成布條,然後…然後連接起來,做成一根輕便的長索!再找一個稍微重點的、能拋擲的小物件,比如石塊,綁在布索的一端!”
衆人聞言一愣,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載湉繼續解釋道:“老李在上面!他可以憑感覺判斷我們拋擲的方向!我們將這綁着石塊的布索,奮力向上拋去,盡量靠近洞口!只要他能抓住布索的一端,然後…然後再將我們那根雖然受損、但相對更結實的麻繩,系在這布索上,讓他從上面慢慢拉上去!只要麻繩能被拉到洞口並固定好,我們下面的人,不就能藉助麻繩攀爬了嗎?!”
這個計劃,聽起來曲折複雜,而且每一步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布條結成的長索是否足夠結實?能否準確地拋到老李能接住的位置?老李在上面能否安全地將麻繩拉上去並固定好?
但此刻,這似乎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具有一絲可行性的辦法了!
載湉提出的這個“布索引繩”的計策,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步驟繁瑣且每一步都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但在眼下這山窮水盡、別無他法的絕境之中,卻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希望。
“好!就這麼辦!”東海先生首先表示贊同,他知道此刻任何猶豫都是致命的。錢管事和護衛們也紛紛點頭,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疑慮。
事不宜遲,衆人立刻開始行動。他們紛紛解下自己身上一些相對結實、卻又不是性命攸關的衣物——例如內層的襯衣、褲腿的下擺、或是已經破爛不堪的外套的袖子。在黑暗中,他們憑藉着觸覺,將這些布料費力地撕扯成盡可能長的布條,然後再由經驗豐富的老李(透過上方的喊話指導)和下方的東海先生、錢管事一起,摸索着將這些布條一根根仔細地打上死結,連接起來。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沒有足夠的光線,他們只能依靠手指的觸感去感受布條的厚薄和繩結的牢固程度。布條本身也並不結實,有些地方稍一用力就可能扯斷。但他們沒有選擇,只能盡力將每一個繩結都打得盡可能的牢靠。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條由各種顏色、質地不同的布條勉強連接而成的、長達兩三丈的“軟索”,終於製成了。它看起來是如此的脆弱,彷彿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吹斷。
接下來,是尋找合適的“重物”。石頭(他雖然手臂受傷,但頭腦還算靈活)在腳邊摸索到了一塊約莫拳頭大小、相對圓潤的石塊,遞了過去。錢管事將這石塊用幾根布條牢牢地捆綁在“軟索”的一端。
一切準備就緒。最關鍵的一步來了——拋擲!
“老李兄弟!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往你說的那個洞口方向拋了!”錢管事仰頭朝着上方大喊。
“準備好了!儘管拋!俺接着!”老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着一絲難掩的緊張。
錢管事選了一名臂力最好、之前也常在軍中練習投擲技巧的護衛來執行這個任務。那護衛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努力辨認着老李聲音傳來的方向和大致高度,然後猛地將手中那綁着石塊的布索,奮力向上拋去!
石塊帶着布索,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無形的弧線,發出輕微的“呼呼”風聲,然後…“噗”的一聲,似乎打在了什麼地方,又無力地掉了下來,布索也隨之垂落。
失敗了!
衆人的心都是一沉。
“沒事!再來!”載湉立刻出聲鼓勵,“調整一下角度和力道!”
那護衛撿起石塊,再次嘗試。一次…兩次…三次…
石塊一次次地在黑暗中飛起,又一次次地落空。要麼是高度不夠,要麼是方向偏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下,又受到瀑布轟鳴聲的干擾,想要準確地將東西拋到上方一兩丈高、位置不明的洞口附近,實在是太難了。
就在衆人快要絕望,連那護衛的手臂都開始酸痛發抖的時候——
“抓…抓住了!俺抓住了!”上方忽然傳來老李那因極度興奮而變了調的狂喜呼喊!
成功了!在不知第幾次嘗試之後,那名護衛憑藉着毅力和一絲運氣,終於將那綁着石塊的布索,拋到了老李能觸及的範圍之內,並被他一把抓住!
下方頓時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
“太好了!別鬆手!老李兄弟!”錢管事激動地喊道。
衆人立刻七手八腳地將那根已經嚴重磨損的主麻繩(之前石頭攀爬用的,也是唯一一根相對結實的長繩)的末端,牢牢地系在了布索的另一端。
“老李!系好了!你慢慢往上拉!千萬小心!布索不結實!”載湉朝着上方大聲提醒。
“明白!”
老李在上面應了一聲,然後開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拉拽那根脆弱的布索。下面的人則緊張地看着布索緩緩上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細細的布條在拉拽過程中突然斷裂。
好在有驚無險。老李憑藉着豐富的經驗和穩健的手法,成功地將那根救命的主麻繩,一點點地從下方拉了上去!
當麻繩的末端終於被拉進那個高懸的洞口後,老李又花費了一些時間,在黑暗中摸索着,將其牢牢地固定在了洞口內側一處他判斷最為堅固的岩石凸起之上,反覆檢查了數遍,確認穩妥後,才朝着下方喊道:
“好了!麻繩已經固定住了!但是記住!這繩子磨損得很厲害,只能作為輔助,借點力氣!千萬不能把所有重量都壓在上面!上來的時候,還得靠自己攀爬!一個一個來!務必小心!”
一根雖然殘破、卻承載着所有人希望的麻繩,此刻正從他們頭頂那片深邃的黑暗中,靜靜地垂落下來,如同絕壁上唯一的、通往生路的階梯。
ns3.128.29.24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