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彷彿都凝固在了老李探身前伸的那一刻。
岩架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下方峽谷中震耳欲聾的水流轟鳴聲,似乎都短暫地消失了。他們的目光,隨着老李那隻在昏暗光線下緩慢伸展的手臂,一寸寸地移動,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老李的身體微微前傾,重心已經幾乎完全懸在了那狹窄濕滑的立足點之外。他眼神專注到了極點,似乎將畢生的經驗、沉穩和對生死的判斷,都凝聚在了那探出的指尖之上。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平衡即將達到極限,身體即將無法控制地向深淵墜落的前一剎那——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對岸那片略微乾燥的岩石!
一股粗糙、冰冷的觸感傳來!與此同時,他另外幾根手指的指尖,也奇蹟般地、準確地卡入了那道幾乎看不見的、髮絲般纖細的垂直岩縫之中!
那岩縫極淺極細,根本無法承受任何重量,甚至連穩固的抓握都談不上。但在此刻,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阻力,以及那片乾燥岩石提供的些微摩擦力,卻如同神祇賜予的恩典,給了老李一個千載難逢的、轉瞬即逝的穩定支點!
就是現在!
老李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他腰腹猛地發力,幾乎是在指尖扣住岩縫的同一瞬間,身體如同經過千錘百煉的機械般,做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極其協調的動作——他藉着那微乎其微的支點,猛地將身體重心向前一盪,同時後腳用力一蹬!
整個人,如同壁虎游牆般,以一種驚險到了極致的姿態,橫跨了那兩三尺寬的死亡鴻溝!
“噗通!”
他的前腳掌重重地落在了對岸那片相對乾燥的岩石上!因爲衝力過大,他落地時一個踉蹌,險些再次摔倒,但他反應極快,另一隻手早已如同鐵爪般死死扣住了岩壁上另一處凸起,硬生生地穩住了身形!
他成功了!!!
直到老李的身影完全站穩在對岸的岩架上,儘管身體還在因爲巨大的體力消耗和後怕而微微顫抖,但下方和後方等待的衆人,才如同同時從窒息中被解救出來一般,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和狂喜!
“老李!” “成功了!他成功了!” “太好了!天不亡我等!”
錢管事的眼眶甚至都有些濕潤。載湉也感覺自己緊握的拳頭手心裡全是汗,心中對老李的敬佩和感激無以言表。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老兵,在最關鍵的時刻,爆發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和能力!
老李並沒有時間慶祝或休息。他站在對岸,朝着這邊打了個表示安全的簡單手勢後,立刻開始行動。他解下了腰間那根備用繩索(石頭身上那根主繩索已經嚴重磨損,不堪大用),仔細尋找着可以牢固繫繩的地方。很快,他在自己這邊找到了一處粗壯的、如同牛角般突出的堅硬岩石,將繩索反覆纏繞,用特殊的軍中結打得死死的。
然後,他將繩索的另一端,奮力朝着載湉他們這邊甩了過來!
“接住!”
石頭(雖然手臂受傷,但反應還在)和一名護衛眼疾手快,合力將甩過來的繩頭接住。
“拉緊!在這邊找個牢靠地方固定死!”老李在對岸大聲喊道,聲音在峽谷中迴盪。
衆人立刻七手八腳地行動起來,在自己這邊也找到了一處相對可靠的岩石縫隙,用盡全力將繩索拉到最緊繃的狀態,然後同樣用死結固定住。
瞬間,一道單薄、顫巍巍的麻繩,如同懸在深淵之上的生命線,連接了斷崖的兩端!
路,被強行打通了!
雖然這根繃緊的繩索僅能作爲扶手和心理上的依靠,無法承受人體全部的重量,但比起之前那令人絕望的斷口,已經是天壤之別!
老李站在對岸,朝着這邊點了點頭。接下來,就輪到剩下的人,一個接一個,依靠着這根懸空的生命線,去挑戰那段依舊致命的深淵險徑了。
一道顫巍巍的麻繩,橫跨在深不見底、激流咆哮的峽谷斷口之上,連接了生與死的兩端。這就是他們接下來唯一的通路。
“下一個,誰來?”載湉的聲音在轟鳴的水聲中顯得有些微弱,他看向衆人。
“俺來!”受傷的石頭掙扎着想要上前,卻被老李一把按住。
“你小子省點力氣吧!胳膊都抬不起來了還逞能!”老李瞪了他一眼,然後轉向一名護衛,“你,身手還算利索,你先過!記住,面壁,抓緊繩子,腳下踩穩了再動下一步!萬萬不可慌亂!”
那名護衛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咬了咬牙,應了一聲,學着老李之前的樣子,將繩索在手中緊緊攥住,開始了艱難的橫渡。
這一段路,看起來不過兩三尺,但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門關前跳舞。腳下是狹窄濕滑的岩架,身側是冰冷堅硬的岩壁,唯一的依靠就是手中那根緊繃的、卻也讓人擔心其是否能承受住的麻繩。下方激流的轟鳴不斷衝擊着耳膜,巨大的吸力彷彿要將人扯下去。
好在有老李在對岸接應和指導,那名護衛雖然中途也出現了幾次腳下打滑的險情,但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成功抵達了對岸。
接下來是錢管事。他懷裡緊緊抱着那個裝有日誌和圖紙的皮囊,更是緊張得滿頭大汗。他幾乎是閉着眼睛,完全憑藉着對繩索的信賴和兩岸同伴的呼喊指揮,一步一挪,如同剛學走路的幼兒般,好不容易才蹭了過去,癱倒在老李腳邊。
隨後是另一名護衛,也有驚無險地通過。
岩架的這一端,很快只剩下了載湉、受傷的東海先生,以及同樣受傷不輕的石頭。
“石頭,你怎麼樣?能行嗎?”載湉關切地問道。
石頭咧嘴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強:“陛下放心,俺這點傷,爬過去還不成問題!”他說着,便掙扎着起身,在老李和對岸衆人的指導下,主要依靠着繩索的拉拽力,以及單臂和雙腿的配合,異常艱難地、一步三晃地開始了他的橫渡。好幾次他都因爲左臂無法用力而險些失去平衡,看得兩岸的人心驚肉跳,但最終還是憑藉着頑強的意志,硬生生捱了過去。
現在,只剩下傷勢最重的東海先生和體力最差的載湉了。
“先生,您…”載湉看向東海先生。
東海先生苦笑一聲:“看來,今日要勞煩陛下和各位,拖着草民這把老骨頭過去了。”
東海先生的橫渡,比之前所有人都要艱難。他的一隻手臂幾乎完全使不上力,只能依靠另一隻手緊抓繩索,雙腳在濕滑的岩架上緩慢移動。對岸的老李和石頭等人幾乎是用盡全力繃緊繩索,同時大聲給他指示和鼓勵。載湉也在這一側,盡力幫他穩住繩索的起始端。
每挪動一步,東海先生的額頭都滲出大顆的汗珠,臉色也愈發蒼白。但他始終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終於,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東海先生也顫巍巍地抵達了對岸,幾乎是立刻就癱倒在地,大口喘息。
此刻,這道天塹的一端,只剩下載湉孤零零一人。
火把已經被錢管事帶到了對岸,此刻正由石頭高高舉着,跳躍的火光穿過兩三尺的黑暗空間,勉強照亮了載湉這邊的岩壁。對岸,六雙充滿了擔憂和期盼的眼睛,正緊緊地注視着他。
腳下是咆哮的深淵,手中是冰冷粗糙的繩索,前方是僅容一人側身的、通往“生”的狹窄岩架。
載湉深吸一口氣,李明遠靈魂深處對高度的恐懼與光緒帝不容退縮的尊嚴和責任,在此刻交織在一起。他知道,這是他必須親自面對的考驗。
他將繩索緊緊纏在手上,感受着上面傳來的、來自同伴們的力量。他不再猶豫,學着之前衆人的樣子,面朝岩壁,將生死置之度外,邁出了橫渡深淵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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