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勳的騎兵隊伍,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緩緩退到了里許之外,在渡口周圍形成了一個更加疏鬆、卻依舊充滿威懾力的包圍圈。他們不再試圖衝擊石屋,但冰冷的槍口和警惕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屋內的人——你們,依舊是籠中之鳥。
一場看似必死的衝突,就這樣被載湉以帝王身份的石破天驚一喝,以及對“弒君”罪名和各方政治勢力(袁世凱、列強、慈禧)的巧妙利用,硬生生扭轉成了一種…極其詭異而脆弱的“和平”對峙。
石屋內,劫後餘生的衆人,神經依舊緊繃,但至少…暫時不用立刻面對死亡了。
“快!先把王總管抬進去!劉郎中!藥!水!”東海先生立刻指揮起來,聲音因之前的搏鬥和吶喊而有些嘶啞,卻依舊條理清晰。
很快,張勳“奉旨”派人送來的乾淨飲水、傷藥(雖然只是軍中最普通的金瘡藥和一些止痛的草藥,但也比他們之前的狀況好太多)和幾個行軍帳篷、軟轎(雖然他們暫時用不上)等物資,便被送到了石屋門口。東海先生和錢管事檢查無誤後,讓手下小心翼翼地搬了進來。
有了這些寶貴的物資,老郎中劉先生終於可以為王德福進行一次像樣的處理了。他仔細地用烈酒(也是送來的物資之一)清洗了王德福手腕的箭創和手臂上崩裂的舊傷口,敷上厚厚的金瘡藥,再用乾淨的紗布重新包紮。東海先生也處理了自己肩上的箭傷。
隨後,老郎中又給王德福灌下了一碗濃稠的湯藥(用他們帶來的參片和新送來的草藥熬製),並仔細觀察着他的脈象和氣色。
“怎麼樣?”載湉一直守在旁邊,焦急地問道。
老郎中捋了捋鬍鬚,臉上的凝重之色稍緩:“回…回這位爺…王總管的命,總算是…暫時保住了。陛下…呃…那位‘神醫’(他只能如此理解)的藥確實神效,護住了心脈。加上及時救治,出血也止住了。只是…元氣大傷,傷及筋骨,高熱未退,能否最終痊癒,還要看接下來幾日的造化,以及…是否能有更好的藥材和靜養環境。”
暫時保住了!載湉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中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前輩”里希特,又多了幾分感激。若非他留下的那瓶“神藥”,王德福恐怕真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既然暫時安全,衆人也終於可以輪流休息,恢復體力了。他們分食了送來的軍用乾糧(粗硬難嚥,但至少能量充足),喝着乾淨的水。石頭、老李和錢管事的手下們輪流守在門窗後,警惕地監視着外面新軍的動靜。
載湉則和東海先生、錢管事聚在一起,低聲分析着眼前的局勢。
“先生,依你看,袁世凱…究竟是何意?”載湉問道,“他讓張勳圍而不攻,還送來物資,是真心想‘護駕’?還是…另有所圖?”
東海先生眉頭深鎖:“陛下,袁世凱此人,心思深沉,極難揣度。若說他有心‘護駕’,絕無可能!他若真忠心,當初就不會坐視太后和頑固派囚禁陛下!但若說他立刻就想加害陛下,恐怕也未必。”
錢管事接口道:“先生說的是。袁世凱現在最看重的,是他在山東和北洋的權位。陛下雖然失勢,但‘大義’名分仍在。若陛下‘意外’死在他手中,無論他如何辯解,都難逃天下人的質疑,更會給南方的督撫和朝中的政敵(包括可能捲土重來的太后)留下口實,得不償失。”
東海先生點頭:“所以,草民以為,袁世凱最大的可能,是想將陛下…‘控制’在手中!他既不想讓陛下落入洋人之手(成為洋人干涉內政的棋子),也不想讓陛下南下與南方督撫會合(威脅到他自身的地位),更不想讓陛下…回到那些頑固派或太后身邊。將陛下‘軟禁’起來,捏在自己手裡,進可作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籌碼,退可向各方勢力討價還價,這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選擇!”
載湉聽得心中發冷!果然!這些玩弄權術的老狐狸,心中只有利益算計,哪有什麼真正的忠君愛國!一旦落入袁世凱手中,自己恐怕會比在瀛台時更加不如!至少那時名義上還是皇帝,而落到袁世凱手裡,生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間!
“所以…張勳現在的‘按兵不動’,只是在等。”載湉明白了,“等袁世凱的下一步命令,等袁世凱想好如何…‘安置’朕!”
“正是如此!”東海先生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而且,袁世凱此番回保定,名為處理‘善後’,實則很可能是去與各方勢力(包括洋人)討價還價,商議如何處置陛下和眼下的亂局!一旦他談妥了條件,或者下定了決心,恐怕……”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留給他們的緩衝時間,絕對不多!
“先生可有辦法聯絡外界?探聽袁世凱的動向?”載湉急問。
東海先生搖搖頭:“難!張勳的兵已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我們的信鴿和暗哨,恐怕都已失效。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濟南府那邊的弟兄,能察覺到異常,設法打探了。”
希望渺茫!他們再次陷入了信息隔絕的困境!
載湉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放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破局的辦法。
既然無法準確預知袁世凱的下一步行動,那他們就必須…利用好這短暫的、可能是最後的喘息之機,盡可能地提升自身的生存能力!
他再次將精力投入到研究之中。有了相對安穩的環境和送來的煤油燈(雖然不如“電燈”明亮,但至少不用手搖),他終於可以更仔細地研究那本德文日記和那些圖紙了。
他嘗試着對照之前猜測出的幾個德語單詞(比如代表“水”、“火”、“鐵”、“光”等與科技相關的基礎詞彙),去解讀日記中一些可能與實驗記錄或技術原理相關的段落。雖然依舊是困難重重,如同霧裡看花,但他隱約感覺到,這位里希特先生的研究,似乎遠不止於蒸汽機和發電機,甚至可能…觸及到了更深層次的…化學、光學、乃至於…武器製造領域?日記中反覆出現的一些奇特的符號和公式,讓他這個文科生感到既陌生又…隱隱有些不安。
與此同時,他也督促着王德福(在他清醒且精神尚可的時候)和石頭、老李等人,繼續熟悉那把左輪手槍和步槍的構造。他甚至根據圖紙和自己的理解,指導他們嘗試用找到的工具,對一些接口不夠平滑的零件進行打磨、調試。
時間,就在這種研究、學習、警戒和對未來的憂慮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兩天後的傍晚,就在他們攜帶的最後一點乾糧也即將告罄,王德福的傷勢雖有好轉但依舊無法長途跋涉,衆人再次陷入焦慮之時,負責外出警戒的趙三分(他和他的手下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輪流在包圍圈外圍進行極其隱秘的監視),忽然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先生!陛下!”趙三分臉色古怪地潛回石屋,“屬下發現…圍困我們的那些新軍…好像…好像有些異常調動!他們似乎…在向東邊集結?!而且…好像還收到了…新的命令?!”
新的命令?!袁世凱終於做出決定了嗎?!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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