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要怎麼殺他,我叫他別鬧了,我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殺他。
「刀子好嗎?還是繩子?或許毒藥也不錯?」
我搖頭,告訴他我馬上就會離開,而他最好去看心理師,他絕對需要心理師的協助,有必要的話,我會拖他去看醫生。
「我不需要醫生,親愛的,我只需要你……刀子不好,血會濺的到處都是,很難收拾。」
我叫他閉嘴,他很平靜的對我說,是我把他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的,我得負起責任、得去做他想要我做的事。只要思考能力正常,就能知道他不過是在胡說八道,可我為什麼不反駁?為何我會表現的好像他那些胡言亂語有意義?
他逼問我和前男友交往的細節,一開始我試著編故事騙他,可他一遍又一遍的問,不停地重複虛假的故事總會露出破綻,或許是某個對不上的細節、或許是不符合邏輯的現實。在他不停逼問下,最後我終於把所有和前任交往的故事都告訴了他──明明只要我想,便可保持緘默。
我竟是如此渴望有個傾訴之人。
無法抑制的向他說,屍體死亡時的臉有多美,當他的驚恐凝固在不再移動的臉時,望向我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我見證了他的死,如此重大的時刻卻只有我和他,這讓我倆感覺起來更親密了。
他很安靜的聽我說話,過去交往時從來無視我的意見的男人,全神貫注的聽著我前任的死如何在夜裡使我慾火難耐。
到後來我根本直接放棄隱藏了,如果他知道我有多變態、心理有多異常,或許剩餘的理智會告訴他,遠離這個女人才是正確的。不過對此我不抱太大希望,我已經理解自己不可能搞懂男人心了,他們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或許你可以挖出我的眼睛放在床邊,這樣我就能一直看著你了。」
看吧。
我正常的上班、下班、上班、下班,表現如常。他還沒有開始打擾我的工作,現在還沒,但如果我一直都無視他的請求,那他總有一天會抱著毀掉我的心態而來。我應該換一份工作嗎?打開了專門用來提供工作的程式,想著好不容易累積到現在的年資,實在不怎麼甘心。
某天半夜我莫名驚醒,他坐在床邊,安安靜靜看著我,就只是看著,像要索命的厲鬼。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趕緊坐起來打開床頭的燈,於是他從鬼變回了凡人。我們誰也沒出聲,房間裡聲響最大的是冷氣的隆隆聲,他忽然抱住我,緊實的肌肉貼在我的身上,哪怕這段時間過得不好,他也仍然不忘鍛鍊。
「讓我解脫吧。」他輕聲說。
隔著兩層衣服和肌肉,他的心跳傳到了我的胸腔,而我的心用和他一樣的頻率跳著。
那一刻我明白,我必須實現他的願望。
殺一個人需要多少準備?我煩惱著,他叫我別煩惱,他都想好了。
「我們去爬山,在山裡本來就容易發生意外,如果我死在那邊,就不會有人懷疑你。」
他準備了兩套登山用品,說要帶我去上山。我不擅長爬山,但這是為了他,不是我,所以我不得不惡補了許多登山知識。他叫我不要擔心,說爬山其實沒那麼可怕,只要選對時間和地點,就連五歲小孩也能快樂登山。
登山證什麼的他會注意,我要做的就是請好假,準備好和他一起出發。
我們出發的那天晴空萬里,氣象預報說了,接下來七天都會是好天氣。如果我不是為了殺他而上山,想必能好好享受這次的旅行吧。在車裡我們保持沉默,窗外的陽光照得綠色葉子閃閃發亮,我們下車時,走過了樹影斑駁的小徑,走上了他的死路。
登山的過程沒什麼好說的,我全程都走得很痛苦,身體疲累、肺部好像要爆炸,暈暈沉沉,更別提衣服底下蓄積的汗水。老天爺啊,我差點要在那些看不出是路的地方暈過去!
山裡的小徑彎彎繞繞,他卻篤定地向前走,彷彿早就決定好了自己的死亡地點,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他早已挖好的墳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撐到那個地方,只能祈禱自己不要失去意識。
腳底下的石頭和樹根絆著我的腳,我討厭走路時踩到樹葉的聲音,總覺得有誰跟在後方,或許是山裡那些傳說中的鬼靈精怪,或者更可怕的,某個藏在山裡的連續殺人魔。我回想起偶爾電視劇太難看時會轉去看的鬼片,有幾部是以山作為背景?告訴自己別亂想,這裡只有我們而已,剩下的都是風的聲音。
天慢慢的暗了,我不知道我們要到哪個地方去過夜,我記得調查這座山時有山莊的存在,但舉目所及看見的都是原始樹林,沒有半點人類存在過的跡象。
陽光漸漸地暗了,山裡起了霧,氣溫變冷,我看見他的螢光黃色背包停頓下來,想著終於可以休息了,然後我往前走,看見一個狹窄的山洞。
這就是我們過夜的地方?
他低下頭鑽了進去,我只好跟隨,狹窄的洞口背後意外寬敞,至少可以讓兩個人站起身子。他把睡袋鋪好,我跟著鋪,然後我吃了點東西後就睡著了。
他搖醒我時大概是凌晨四點,一起床我就感覺身體如石頭般僵硬,而且全身都在痛。我不滿的問他要做什麼,他說是時候了。
「我想好了,就是現在,無論我怎麼掙扎都不要鬆手。」他的聲音比微風還輕:「抓住我、永遠記得我,對你來說,我將會比那個男人還重要。」
我喝了半瓶水,他躺回地上,彷彿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我動身跨坐在他的腰上,伸出手去碰他的脖子。他的皮膚又濕又熱,脈搏在底下跳動,急促的,生機勃勃。
整個過程漫長又短暫,事後想來花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但實際上我覺得過了一個世紀。他的手不停往我的手上抓,如果不是我穿著長袖的外套,手臂肯定會布滿他的抓痕。人嘛,鄰近死亡時總會被生理本能箝制的,就算之前喊著「我想死、我想死」,但真的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是會想要求生。
他的眼睛,噢,我該怎麼描述那雙眼睛?是要去說眼白中的血絲、或是講他最後淚水流下時失去的神采?
他的脈搏不再跳動,心跳停止了,我鬆手,他靜靜地像是睡了過去。
真好啊。
他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種放鬆的表情了,不用繼續為生活中的一切難受,所有的煩惱都已結束,我已經替他解脫了。
我傾身去吻他,他的身體還有餘溫,很快這些溫度就會被冰冷的山洞吸食殆盡,幸好我就在這裡,屍體徹底冷掉前,還能最後擁抱他一次。
我迷路了,好吧,我他媽怎麼會忘記人在山裡會迷路這件事?
每一個方向看起來都一樣,同樣的樹、草、青苔、石頭,我是不是第一千萬次看到那顆長得像老爺爺的樹了?
我走了一整天,直到天空又再度暗下,我落難了。
這就是他說的「永遠」嗎?把我帶進山裡,讓我殺死他,沒有他的引領我走不出這座山,於是順理成章的我便只能死在這裡──某方面來說真浪漫,我們兩個彼此謀殺。飢餓和口渴讓我虛弱無比,我努力回憶著國中童軍課上學過的野外求生知識,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會死在這裡嗎?死在這片他葬身的山林?這是他的算計嗎?讓我和他死在一起、讓我到死都只能想著他,無論是愛是恨?
他比我想得更聰明,也可能是我太愚蠢,或許我根本不該答應他那瘋狂的念頭,而是該直接離開。
噢,我真應該吸取教訓。
可惜他沒算到我會遇到另一個登山隊,他們發現我躺在一棵長滿了蕨類植物的樹旁邊,就在他死去的五天後。他們通知了搜救隊,於是我便獲救了。
我在醫院裡躺了三天,期間得應付公司那邊的怒火,他們不在乎我在山裡遇難,只在乎我沒有按照期限回到公司上班。
不得不在離開醫院後馬上回公司,因為主管一天打了五通電話問我一些基本到不行的問題,我想那傢伙才不在乎我是遇難還是得癌症,她只在乎我能不能按照期限把報告放到她桌上。
警察來找我時,我正焦頭爛額的趕著報告,當主管把兩個身穿制服的員警帶過來時,我正和報告上的數據爭論不休。
看到兩個警察時,第一個想法是:他們發現了。
可我馬上知道不可能,除非他死而復生下山指控我,否則沒有人知道我殺了他。警察的確也不是來問他的死亡,他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的男友失蹤了。
我的腦袋轉來轉去,最後誠實的告訴他們,我和男友上了山,他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兩個警察當中的女警馬上有了反應,她盯著我,問我為什麼沒有報警。
「我在山裡和他吵了一架,我決定獨自離開,結果迷路了好幾天。如果不是偶然遇到其他人,他們叫人來救我,恐怕我已經不在了。」
「你的男友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登山經驗比我豐富,我想他不會有事的。也許他只是有事耽擱了,馬上就會下山。」
「他已經和公司失聯了十天,整整十天!他的母親也有十天沒聯絡上他,她很擔憂。」女警臉上露出一種嚴厲的表情:「你覺得這樣沒問題?」
「他一直有在運動,游泳、潛水、登山,當然還有健身房,我認為他不會有事的。」
男警對著女警搖頭,他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就離開了。
我的背後出了一片冷汗,他們在懷疑我嗎?當然會懷疑!只要略加調查就能知道我是最後一個和他相處的人,只要腦袋正常,就會覺得是我害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裡響起:他們不會知道我殺了他,沒有目擊證人,而且他死在那麼偏僻、那麼荒涼的地方,根本沒有人會發現。
我回到辦公室時,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他們好像在竊竊私語,他們在說什麼?他們也覺得我殺了我的男人嗎?
他們沒有理由懷疑我,真的沒有。
我回家後向上天祈禱,千萬不要有人發現他。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ZDhyZxC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