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死。
遮雨棚和路樹攔了幾下,得到了緩衝後,從六樓墜下的我全身上下的骨頭幾乎都斷了一輪,但沒有死。
先來的是警車,然後警察看見我後,叫了救護車。我被送到醫院,很不幸的是全程神智清醒,直到醫生為了給我開刀而用上麻醉藥為止,我都大大的睜著眼睛。
麻醉藥帶來了甜美的、死亡般的黑暗,那正是我本來所想要的。
可是我沒有死。
我必須醒來然後面對一切。
先來的是警察,他們說接到現任男友通報,說我殺了我的前男友。我想過繼續隱瞞,可那又怎麼樣呢?警察已經有了我第三任男友的證詞,他們可以合法地搜查我,不一定能拿到搜索票,但他們已經有了調查我的理由。
我必然會承受巨大壓力,人們會盯著我、在背後議論我,這次搞不好公司真的會送來離職通知。我可以繼續說謊、繼續堅持,然後呢?繼續可悲的追尋不存在的愛情?做著餓不死卻也累積不了財富的工作?天天上交友軟體或夜店想辦法找個長得還行的男人睡一覺後從此不再聯絡?
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警察仍然盯著我,等待我的答案,他們不擔憂我離開,身上斷掉的骨頭注定了我短時間無法離開醫院。
我想著第一任男友的手和第二任男友的臉,點點頭。
「對,我殺了他。」
我閉上眼,慢條斯理的說著我們去爬山,然後夜裡我決定勒死他的故事。
我的身體好轉的可以離開醫院後,就被送進了看守所。警察說我可以請律師,所以我請了,律師要我放心把案子交給她,反正我對法律一竅不通,乾脆就讓律師打點一切,她叫我說什麼就說什麼、叫我做什麼就做什麼。
期間前男友的母親來過一次,她想問我為什麼殺她兒子,我說她兒子想要我殺她,顯然她無法接受這個理由。這位女士很冷靜、禮貌的叫我下地獄,又洋洋得意的告訴我,我所謂的第三任男友原來是她請的私家偵探。
「我知道你這女人絕對有問題,但警察又什麼都不做,最後只好自己來。」
這句話如同利劍般,狠狠的朝我的心捅去。
一些過往不曾注意過的小細節慢慢冒了出來。
他總是耐心的聽我述說一切,卻不提自己;他的「家」一塵不染,簡直像樣品房;除非我要求,否則從來不主動碰我。
我以為的愛情、我以為的真愛,全都是假的嗎?我拜託律師聯絡他,我想見他,律師轉告我說他不想和我有任何接觸。我本來想哀求律師再次試試看,可是感覺起來太悲哀了,最後什麼都說不出口。
再次見面是在法庭上他擔任證人作證的時候,當檢察官喊他名字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是個陌生的名字。他的造型也變了,頭髮梳得服貼、身上穿著整齊的襯衫和西裝褲,那雙眼雖然一如既往的深邃,卻不再流連在我的身上。
我以為的愛人根本不存在,從來就不存在。
他說前男友的母親委託他們偵探社對我做出調查,但是沒發現可以入手的地方,我的學經歷都太平凡,雖然有過一個論及婚嫁卻死去的男友,但那名男性的死亡已經證明了和我無關。他們實在搞不明白我怎麼會和某個男人的失蹤案有關聯,最後在前男友母親砸下三倍的錢後,決定展開臥底調查。
他曾任職於調查局,做了幾年後覺得太累而決定辭職,在幾個朋友的介紹下進了私人的徵信社,最後接到我的案子。他發現我時常尋找一夜情,於是決定把自己包裝成我喜歡的樣子,慢慢和我建立關係後套話,結果我第一個晚上就決定把他帶上床,他根本都不需要用什麼手段。
進行一段時間的往來後,他發現我很少說自己的事,覺得我還不信任他,於是決定推進關係,加深我對他的感情,看能不能撬開我的嘴。他已經有了準備得進行長期抗戰,甚至覺得到最後可能什麼都得不到,畢竟平常相處下來我和普通女性沒什麼不同、調查到的資料也如此清白。
或許我的前男友真的就是不知怎麼的在山裡消失了吧,每年世界各地都有人在山裡失蹤,我們去的又是深山,這並不是不可能。
然後我就在聖誕節那天夜晚自爆了。
「她親口說殺了前男友……又說了想殺我,只是不知為何沒有下手。」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我想問他有沒有愛過我,一秒鐘也好,但理智的那面冷酷的問我還想扮演小丑多久,被騙的不夠慘嗎?被玩弄的不夠徹底嗎?被套上手銬已經很難看,別讓自己變得更難堪了。
於是我盯著桌子,感覺好像一團漸漸涼去的餘燼,不再有燃燒的機會。
他作完證後就要離開,我克制著自己想要追上去的念頭,取了桌上放置的衛生紙,擦掉莫名冒出的眼淚。
我想要的、電視劇般的愛情,最後變成了恐怖故事,我還是其中的反派。
看守所的空氣很涼,幾乎像我殺死他那夜的溫度。坐在冷板凳上很無聊,於是我開始回憶,回憶我短暫而無趣的人生、回憶那些不怎麼令人滿足的愛情、回憶兩個男友死去時的感受──那總是能讓我本來以為已經死去的心,又碰碰跳個兩下。
法官最後判了我十五年,前男友的母親哭著說我應該被判死刑,我應該要去死。這點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可惜跳過一次樓後,可惜我現在所在的地方要找死有難度,我只能渾渾噩噩的活在監獄裡,祈禱某天哪個人發瘋決定把我的頭扭下來。
偶爾會夢到第二任男友,我和他的屍體在墓中纏綿,最後成了兩具交纏的骷髏,依偎在彼此的身邊。每做一次這樣的夢,心裡對死亡的渴望就加深一點,我想著或許出獄以後能回到殺死他的那個山洞,在那邊結束我這可悲的一生。
要是能和他的屍體在一塊就好了,可惜警察和志願者後來在山上搜到了他的屍體,現在他被放置在一個我絕對不可能靠近的地方。
如果他知道我想和他死在一起、葬在一起,大概會非常開心吧,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甚至能想像他在我的耳畔呢喃,說他果然是最適合我的男人,咱倆一個瘋子一個殺人犯,就該永生永世互相糾纏。
我不得不承認,他贏了,徹底的贏了。
除了他以外,我在牢裡不再想其他事物。
除了他以外,我早已什麼都不在乎。
在出獄的那天,我將會重回那座山,並在那邊結束生命。
距離我出獄,還剩下十三年八個月又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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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戀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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