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 - 第一章｜第一節｜「現在進去，妳會後悔。」

那場地震發生之前，我其實就見過她一次。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lEDZlSexD

那是個風很大的午後，穆國北部乾燥的沙塵在研究設施外捲起高高的旋渦，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被隱形的手撕裂。我剛結束內部的情報會議，從側門出來，一眼就看見她站在主樓門前。穿著平凡的便裝，頭上壓著一頂舊鴨舌帽，臉幾乎隱在帽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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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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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外貌，實驗數據裡的資料早就更新多次。

而是因為那雙眼。那是一雙見過槍火、見過死亡也見過背叛的眼睛。清醒、警覺、緊繃，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可信，連她自己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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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快，步伐沉穩，直奔實驗樓的核心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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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是E-R0計畫的最深處，資料與實驗體的黑洞，一旦進入，不是死，就是淪為另一個工具。我從她的動作裡看得出來，她知道些什麼。知道那裡藏著她想知道的真相，也知道，沒有人會讓她輕易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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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擋住她的去路，沒有自報身份，沒有出示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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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冷冷地說了句：「現在進去，妳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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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住了腳步，那雙眼睛終於抬起來，與我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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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一瞬間的寒意。不是來自她身上的敵意，而是來自她眼裡那種近乎於絕望的堅決。像是，如果她今天不進去，她就會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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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退開了，邁開步伐的時候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和記憶裡曾看見她在實驗室中那樣，腳下的每一步都似乎計算好了公分數，是如此的規整、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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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阻止她離去，也沒有下令拘捕她。因為我知道她會再出現。只是沒想到，下一次見面，是在一片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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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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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的震災是在清晨六點四十五分爆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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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時還在與情報部會議室裡研判某個南方基地的潛伏者案，第一波通訊失聯發生時，沒有人太過緊張。但當四個小時後，無人機畫面傳回來的，是整座城市坍塌的殘骸，我知道，這不是一次自然的錯動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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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訊衛星遭屏蔽、地面救援進不去的情況下，我親自進入臨時指揮所，接管了現場調度。我記得當時的天色灰暗，遠處還有一棟高樓冒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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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是在那個畫面最模糊的角落，我看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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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畫面上，她正彎著腰，在瓦礫堆中安撫一名大約五歲的男孩。她的身上布滿塵土與血跡，脖子上掛著一枚塗滿灰的通訊器，明顯不是正規裝備。孩子哭得幾乎失聲，而她的臉卻異常冷靜，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她用臂彎將孩子護在身後，那一刻，我幾乎認不出那就是我曾在實驗設施門前見過的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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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一秒，畫面劇烈晃動——餘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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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機的鏡頭抖了幾下，我在影像中看到她突然轉身，雙手撐起一塊傾倒的水泥板，身體往下壓，硬生生將重物與男孩之間的距離撐出一點空間。那種反應不是普通人會有的，也不是受過軍訓的士兵會有的。

那是只有在死亡邊緣被強行活過來的個體，才會有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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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口無言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副官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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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鎖定她嗎？她不是…名單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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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立刻回答，只低聲說了一句：「識別她的資料，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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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很快跳出識別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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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羿。E-R0編號Kestrel-07。實驗體。身份失效。狀態：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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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串冷冰冰的文字，心裡卻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緒。不是警惕，而是一種難以解釋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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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最近的隊伍去支援她，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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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很平靜，但我知道，這命令沒有一絲公務上的理性。我只是想要她活著，僅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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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救出時幾乎昏迷，身體像是一個即將潰散的容器，氣息斷斷續續，但還保有意識。軀體多處骨裂、擦傷，眉骨血流不止，鮮紅沿著她的臉頰劃下，混著塵土，凝成一條條已乾涸的痕跡。

她卻沒有呻吟，沒有哭，也沒有叫痛。

只是睜著眼，眼神混濁卻執著，像是在尋找什麼。直到在被抬上擔架的那一刻，她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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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極輕，幾乎被警報與引擎聲吞沒，但我聽得見。

「那孩子呢？」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E4Ew6h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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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提及自己，沒有詢問傷勢，只是一句話，像是從深層的意識中被掙扎著拋出來，輕得像一縷餘火，卻燙得讓人不敢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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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員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頭。

「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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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了，便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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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點頭太明顯，只是眼角的肌肉微微收縮了一下，那是她的確認，是一種安靜至極的釋懷，像是完成了一項她唯一記得的任務。

那瞬間，我看見她閉上眼，像是終於允許自己放棄了撐下去的力氣，任由身體沉入昏迷中。不是崩潰，而是收刀入鞘，我想那是她認為那一役已勝利，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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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臨時帳篷外看著她被抬進病房，身上的血已經凝結成塊，眼角卻仍有灰塵未落。我知道她不會主動開口，也不會輕易示弱。

但我還是決定，把她轉送到軍方專屬病房，親自安排最安靜的一間，避免她與任何不必要的人接觸。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pK9Uy7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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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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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裡沉睡了整整三天，而我也在那裡陪了她三天。我沒有去辦公室，只將幾份簡報讓副官送進病房，一邊翻閱一邊觀察她的呼吸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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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裡會皺眉，有時會輕輕側身，甚至會喃喃自語。我曾試圖分辨她說的是什麼語言，有時是中文，有時是訓練代號，更多時候只是一些破碎的指令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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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清除、無感情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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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以軍官的身份看著她，也不是以任務指揮的角度分析她。

而是第一次，像一個局外人那樣，坐在病床旁，靜靜看著一個被命運拋棄過的人努力與生存本能搏鬥。我知道她曾被訓練得不懂感情、不信任他人，甚至連「自己是誰」這件事也未曾真正確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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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如果她醒來，我會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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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她是否還記得，在研究室門口，有個人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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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進去，妳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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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她是否曾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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