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 - 第三章｜第八節｜「妳的聲音像一場災難。」

聲音是最先穿透耳膜的訊號，沒有任何影像或是預設的警報提示，只有那斷斷續續、忽遠忽近的話語，一段一段滲入神經，好似什麼東西在體內慢慢爬行般令人發涼，從脊椎深處一節一節往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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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這種感覺…終於來了…」

她的聲音從耳機那端竄進來，不屬於對話，也不是回應指令，而是近乎獵獸夢囈般的呢喃。那笑聲細碎、顫抖，夾帶著一種令人髮寒的愉悅，像是一把細長的刀，從靜脈邊緣緩慢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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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間站直身體，所有感官在那一秒同步收束，像戰時警報拉起，理智開始掃描每一個可能的後果。

耳機裡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律，像是壓抑在鎖骨與氣管之間的震顫正在洩壓。接著，那聲音滑進我的耳膜深處，逐漸混合了低啞與興奮，像是血與麻醉劑混在一起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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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這裡…太好了…」

那不是通報，不帶任何命令式的語氣，也沒有任務代號或協議用語。

是期待。

一種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的情緒，卻在那一瞬像靜電般從話語裡竄進來，落在我心臟正前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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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低頭看向一旁的監控數據，手指滑過介面切換至白羿當前的生理反應面板，神經傳導波出現大幅異常放電，腦幹活性激增，內啡肽與多巴胺濃度飆升至基準值五倍以上。

她進入了強化狀態，但那不是正常強化，而是一種帶著情緒偏移的過激模式，也是最危險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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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盯著報表下方，那些代表情緒與疼痛反應的數值飆升得異常，她體內正釋放著大量興奮與止痛的物質，像是在極端壓力下強行逼出來的本能反應，按理來說她的此刻心跳應該已經出現明顯波動，甚至可能接近臨界值。

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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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穩定得近乎異常，呼吸頻率整齊得像經過預演，整條生理曲線安靜得不像是一個人，而更像是一組被設計出來的數據。

那不是她自己的反應，而是被植入程式強行壓下來的結果。一套經過精密訓練與控制的應對機制，在戰鬥人格啟動的瞬間封鎖了所有自然反射，只留下絕對服從與精準動作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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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全部殺掉了…」

她的語氣輕柔，幾乎像是某種溫柔許諾。可我聽見那聲音時，卻感覺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攫住。她不是發狂，只是純粹在釋放那一個從未被允許存在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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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切換即時成像，畫面瞬間跳出紅外線輪廓。八個敵影正以分散隊形逐步收網，位置配置幾乎無可挑剔，戰術判斷迅速，攻守節奏銜接得毫無破綻，動作俐落得像是經過無數次實戰演練後的機械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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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像是從血與夜中誕生的獸，身形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在每一次攻勢轉折的空檔之間無聲鑽入中央，動作不帶絲毫猶豫，每一刀都是如此準確無誤，乾淨、直接，致命得近乎冷酷。

一個敵人剛要轉身，她的身影已然從他頸後無聲穿過，動作迅捷得彷彿時間在她面前失去了意義，變得無足輕重。

血花在空氣中爆開，濺上牆壁和地板，甚至在監視鏡頭的邊緣暈出一道黏滯的暗紅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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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擦拭那些殘留，反而緩慢地抬起手指將嘴角的血跡舔去，動作平靜得近乎儀式感。那不是興奮，而是一種壓抑被解放之後，對「活著」這件事最極端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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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她失控了。」蘭斯低聲開口，語氣幾乎藏在喉間，像是怕自己的聲音一出，就會驚動那畫面裡那不該甦醒的東西。

我沒有回頭，只是緊盯著那副即時影像，目光一動不動，像被某種無法逃避的事實釘在那裡。眼底沒有驚訝或是慌亂，只有一種被迫面對的冷靜，一種在所有選項都失效之後才會出現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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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失控…」過了片刻，我啞聲開口，喉嚨像被鐵屑割過。「這是她被設計為兵器時的狀態。是『他們』給她寫入的戰鬥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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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住下顎，按下備勤紅鈕，整個基地進入第二級支援模式。腳步隨即轉向裝備室。

耳機那頭傳來劇烈震動，我在系統上看見一枚攔截雷被引爆。建構層崩塌，三名傭兵殘部困在塌方區。她沒有走開，而是留下，確認他們無法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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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得好。」

她低聲說出口，語調平穩得近乎無情，像是冰面下毫無波紋的水，沒有顫抖，只留有一種冷卻到極致後的陳述，如同審判完成後的一句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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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進入裝備室，雙手在幾乎無需思考的反射中迅速穿上外骨骼，指節緊扣住鎖扣，每一個戰術綁帶都被我用力拉緊，直到貼合得毫無縫隙。

耳機裡的聲音，卻沒有停，她還在笑。

那笑聲從一開始那樣低而短促的，隨著時間拉長逐漸產生變化。音調開始扭曲，節奏也面臨失控，好似某種臨界點被一點一點推近。

喉中發出的聲響就像是在歡迎一場壓抑許久、幾乎無法再被封存的風暴，而在不久後的瞬間即將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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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體裡的限制…快不見了…」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神經末梢被硬生生撕開後，遺留在體內深處的餘燼殘響，不規則地跳動著。

那不是理智可控的語言，而是深層意識裡那些曾被標記為「無用」而遭到拋棄的部分，此刻正以最原始的方式反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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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我們準備好了——」

蘭斯從另一側衝進來，語氣急促，氣息還未完全穩定，胸前的軍服一角還沒系上，整個人像是從備戰狀態裡直接被扯進命令鏈的第一線。

我沒回頭只是穩定地扣上最後一條背部鋼索，金屬卡扣在掌下緊密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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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我低聲開口，語氣沒有任何遲疑，也沒有商量餘地。

那不只是對他說的命令，更是我對自己下達的指令，像是機械啟動前的最後一段程序，一旦執行就無法撤回。

—

北方廢站的位置，遠在冷源谷與北山脈交界。就算全速出發，從這裡飛抵仍需二十七分鐘。而在這段時間裡她會怎麼樣，我無法預測。

但我知道，以她當前的腦部活性與內分泌速度，再維持三十分鐘，她的神經中樞就會過熱崩潰。那將不是意識模糊，而是徹底的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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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時，她不是我們會失去她。

是她會徹底失去自己，失去那個『白羿』的身分，並被困在名為『kestrel-07』的詛咒裡。

我握住飛行裝備上的安全扣，最後一次確認通訊器頻段時，她那瘋狂又寂寞的笑又從我記憶裡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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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喃喃，幾乎沒有氣音地將那些話推出口，即使她已經無法聽見。

「妳的聲音像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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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控訴，也不是詩意的比喻。而是我心中唯一能形容她此刻狀態的詞語。一種難以言說的實感，在胸腔深處盤旋太久，終於崩潰似的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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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該一個人承受那場崩壞，那場被操控、被捨棄、被撕裂成碎片的過去，不該只落在她一人肩上。

那不是屬於她一人的地獄。

我不能讓那場災難在沒有目擊者的地方靜靜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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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命，從來不該被設計。

從她睜眼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該是誰筆下的草圖，也不該是誰指令裡的變數。她的選擇也不該再由誰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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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會帶她走出來。

哪怕全世界都早已默認她應該要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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