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故事比賽 - 「藏在泥土中的寶物」— 洋蔥

洋蔥，是我對我們家的深層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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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跟著外公外婆長大。家後面是一塊約莫一、二分的田，不大，跟其他種田人家比小了許多。田放眼望去種滿了洋蔥。一排排洋蔥葉順著屏東落山風倒臥，鋪成一片綠色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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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的早晨，萬物剛甦醒。田埂邊的花叢如此，洋蔥則處於「球結肥大期」，長得又大又圓。當洋蔥葉呈現彎折、倒伏的狀態，表示洋蔥進入倒伏期了。每年4至5月是洋蔥盛產季，而採收完我們會送至倉庫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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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太陽毒辣，彷彿田埂旁的馬路冒出蒸氣，外公外婆，沒上課時我也會幫忙，戴著斗笠在田裡忙活著。8月，我們開始整地，為10、11月的播種做準備。天氣是真的熱，全身上下不斷冒汗。記得國小有讀過一首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果然沒錯。或許只有真正下過田的人才有辦法體會這種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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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才開始定植，讓洋蔥轉移至田裡繼續生長。大部分時間，鄰居間會互相幫忙，讓這項工作不至於這麼吃力。還要固定灌水、追肥，整個農村總動員。大家開心聊天、或是哼唱著只有他們懂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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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黃昏，夕陽特別早下山，洋蔥田裡的風格外涼爽，帶走白天的熱氣。洋蔥隱藏在土裡，也隱藏著我和家人間一段又一段溫馨的故事。外公外婆總會在2、3月，洋蔥長至最大時摘下一兩顆最肥美的洋蔥，剝開那層薄薄的外皮，露出白皙且堅實的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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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放學回來，外公總是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彎腰在田間忙碌著。一看見我站在田邊，他就會帶著微笑走過來，隨意撥掉沾在手指上的泥土，從口袋掏出一顆顆糖果。包裝紙上還隱隱約約散發一種洋蔥獨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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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到田裡幫忙，看著一球球飽滿的洋蔥，往往心裡想的是晚餐又會是什麼樣的洋蔥料理。泥土不濕，也不特別乾，摸起來其實挺舒服。有時我會掬一抔土，靠近鼻子裡聞，不知是錯覺與否，竟覺得也沾上了一些洋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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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就坐在田地裡，或田埂邊，看著夕陽沒入地平線底下。有時洗淨了洋蔥便隨手咬了一口。辛辣與甘甜在嘴裡迸開，直衝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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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期待的還是是晚上出現在餐桌上的洋蔥料理 —— 當然，不是每天 —— 涼拌洋蔥、洋蔥炒蛋、洋蔥黑胡椒豬柳、酥炸洋蔥......，細數桌上常見菜餚，多半還是與洋蔥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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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拌由於沒有經過高溫烹煮，保留較多辛辣味，在土壤和落山風的加持下，恆春洋蔥又大又甜又辛，加上拌醬，像是胡麻醬或醋之後，又是和直接生啃的味道大不相同，酸中帶辣、辣中帶清甜。這種味覺饗宴，令我久久不能自己。至於燉、煮、煨等慢工，相對涼拌或生吃而言也更能突顯洋蔥的甜。搭配豬腳之類的食物更可以去油膩。我想，這些只有與洋蔥相處久的人，或說真正懂洋蔥的人才能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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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和外公正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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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悉心照顧那一片洋蔥田只為能成為讓我平安長大的助力。錢也好，午餐晚餐的配菜也好。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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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成了養我長大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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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日日夜夜辛苦勞動，天未亮就起床，準備早餐和我的午餐。尤其是外公更常待在田裡，常常回來都是汗流浹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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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習慣的我毫不在意，直到升上國中，老師要我們寫一篇關於「我的家庭」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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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著筆，卻突然不知道如何動筆。同學們的爸爸媽媽開車送他們上學，寫週末全家去逛百貨公司、看電影、出國旅遊。而我只記得外公長滿繭的雙手，記得外婆總在廚房洗著一顆顆洋蔥，眼睛紅紅的卻不說痛；記得我每天放學後站在田邊，看著夕陽把整片洋蔥田染成金黃色；記得晚餐午餐三不五時出現的洋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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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草稿紙，最後只寫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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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是一塊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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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三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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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外婆：「你怎麼還這麼愛煮洋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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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說：「不是我愛，是你外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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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油鍋正熱，洋蔥入鍋那一刻，香氣四溢，我彷彿又看見了外公從田裡走來，外婆站在廚房切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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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記憶不總是只有香氣和朦朧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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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悶熱的午後，外公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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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太陽特別烈，連屋簷下的陰影都帶著灼燙的氣息。外婆發現外公回來比平常晚了許多，整個人汗濕得不像樣，臉色卻又異常蒼白。他坐在門邊的竹椅上，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不斷喘著氣，手輕輕地按著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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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按怎啊？」外婆用閩南語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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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回，只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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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連忙叫我去倒水，我手忙腳亂地跑進廚房，等再出來時，外公已經虛軟地靠在牆邊。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感覺到，他老了——那個總在田裡頂著太陽，揮著鋤頭的外公，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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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趕忙帶他去了醫院，醫生說是中暑加脫水，必須在醫院觀察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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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外婆兩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外婆雙手緊緊握著她那個舊舊的編織手提包，眼神裡多了一份不安。她沒說話，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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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田那幾天靜了下來，沒有人去灌水、沒有人施肥，只有風還是一樣地吹，一樣地將葉子吹倒。那些倒下的洋蔥葉，在我眼裡就好像倒下的外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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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那幾天，我每天放學後就會去醫院。早已醒來的外公總會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還開我玩笑說：「我只是來這裡偷懶，不用你外婆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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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眼底的疲憊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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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長久以來他不是不累，是從不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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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出院後，外婆再三要求他別再一個人下田。雖然他還是偷偷溜出去幾次，但終究漸漸讓步，願意多休息、多坐著看天色，偶爾才動一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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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田就這樣，逐漸從我的生活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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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日子隨著不再豐富的洋蔥味淡去，我也長大成人，成為知名企業底下的一名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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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的身影早已深深銘刻在我的心裡，而洋蔥也成了我對他們的記憶符號。每當我聞到洋蔥的香味，不管是在城市的街頭，還是在餐桌上，心中總會泛起一股暖意。那是一種來自過去、來自家鄉的情感，無法用言語形容，但卻深刻地烙印在我心裡。每一顆洋蔥，都像是一段時間的縮影，藏著我的童年、我的家、以及那段純粹又溫暖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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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一層剝下，那形狀、顏色、觸感、氣味、口感，似乎也從深藏在心裡的記憶中翻出。每剝一層，好像離小時候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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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離開了故鄉，來到了城市，外公外婆早已不再，但他們的影像仍然清晰。我依然會在每年收成的季節，回到家裡，去看那片曾經充滿洋蔥的田。即使田地盛景早已不再，但餐桌上每一顆洋蔥，仍然讓我想起那些屬於我們家的記憶，還有那份深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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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片曾經充滿洋蔥的田地裡，心中充滿了無數的感慨。外公外婆在幾年前過世，土地也不再富饒，那段記憶卻依舊清晰。每一顆洋蔥，對我來說不僅是餐桌上的美味，更是那段兒時歲月的記憶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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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站在洋蔥田邊，閉上眼睛，彷彿還能聽見外公外婆在田裡的笑聲，還能嗅到那熟悉的洋蔥香氣，心中便充滿了溫暖和力量。這份來自土地、來自家庭的愛，會一直陪伴著我，無論走得多遠，心中那片屬於家的田地，永遠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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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才知道，外婆切洋蔥時流的淚，不是洋蔥辛辣刺激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