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故事比賽 - 題目三 ——《寄不到的信》

那個瓶子，真的會飄到別人手上嗎?

退潮的時候、在我最喜歡的那塊石頭上。

我還記得，我把畫紙摺得好小，裝進糖果玻璃瓶裡，然後「咻」一聲丟了出去。

也許它真的漂走了。

也許，它就只是被沖到別的地方，然後破掉，變成垃圾。

我不知道。

但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人撿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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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放學我都會繞路去海邊。不是因為喜歡海，也不是因為那邊風景特別好，而是因為有一塊石頭。它沒有名字，但我叫它海龜石。

因為它很大，像一隻蹲著的大海龜，背上凹凹凸凸的，每次我坐上去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好像被海包住了。

這樣很好。

因為沒有人問我為什麼不愛跟同學玩，也不會有人說「你又在畫這些沒用的東西」。

我會帶著鉛筆，和一本快畫完的畫冊，畫些沒人想看的東西。

有時候是天空裡飛得很低的鳥，有時是浪花裡泡著的一雙鞋子。還有一次，我畫了一個漂流瓶，在畫的最邊邊寫了一句話:

「給任何想放棄夢想的人，加油！」

畫完我就把那頁撕下來，折成小小一張，塞進一個洗乾淨的玻璃瓶裡。

瓶子是我在雜貨店買的，原本裝的是糖果，現在只裝了一幅畫。

那天我把它丟進海裡。

我們這裡有個傳說，是漁夫叔叔告訴我的。

他們說，如果你把一封信裝進玻璃瓶，然後在退潮的時候丟進海裡，它就會漂到一個需要那封信的人手裡。

信會穿過海流、穿過城市，最後到一個連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我當初聽了後睜大眼，然後跑回家去問媽媽，媽媽笑笑說：「別傻了，漂流瓶只會被當成垃圾處理的。」

所以我沒跟任何人說我丟了漂流瓶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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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總說我太愛做白日夢。她常說，這世界不是靠夢想活著的，要靠實際一點的東西，比方說成績、比方說找到好工作。

她下班很晚，回家就忙著做飯，有時候也不太會問我今天畫了什麼。

不過也好，這樣我可以偷偷畫，不需要給人看。我的畫，只是給自己看的。

學校也很無聊。老師只喜歡成績好的小朋友，我剛好不是。我畫過一幅遊樂園的畫，偷偷貼在公告欄角落，兩天後就被撕掉了。

沒人問是誰畫的，也沒人在意那個空白的位置。

後來我就不貼了。

所以我現在只在海龜石畫。畫完也不帶回家，讓風把它吹爛，或讓海水舔走。這樣反而比較舒服。好像……這些畫不用被誰留下，也沒關係。

海邊的風總是很大，有時候會把畫紙吹得在我膝蓋上轉來轉去，我就得伸手按住。有幾次，畫真的被吹走了，心裡也沒太痛——反正再畫就有了。

但那瓶信，我丟出去之後，一直記得。每天經過海龜石，我都會想：那封信現在飄到哪裡了？會不會有人真的撿到？還是它早就被浪捲沒了？

我也不是很相信它會被誰看到。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真的有誰在另一個地方撿到這瓶子，讀了那句話，他會不會覺得好一點？

如果真的有人這樣做，那——

是不是代表，我畫的這些東西，不是白費的呢？

後來幾天都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瓶子丟出去之後，我也沒跟任何人提起它，甚至連自己也試著不去想。

但它就是會一直跑回來。不是瓶子，是那個想法。

有時候我會想像那封信漂到一個城市，卡在碼頭邊的石縫裡，被一個穿著破牛仔褲的哥哥發現。他打開信，看見那句話，然後決定繼續練吉他。

有時候我想像，是一個戴眼鏡的女孩撿到，正在準備考試，但她其實只想畫畫。她把那張紙夾進書裡，每次媽媽罵她時就偷偷拿出來看。

還有一次我幻想，那封信飄到很遠很遠的海岸，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然後被一隻狗狗撿到了。

好吧，狗狗也能有夢想吧，比如一直吃都吃不完的肉。

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些畫面，我就會想畫下來。

所以我又開始畫了。

我畫了一個穿破外套的哥哥，他坐在樓梯口，彈著快沒聲音的吉他，腳邊放著那個玻璃瓶。

我畫了一個看起來很兇的阿姨，在工作時偷偷把那張紙放進皮包裡。

我還畫了一個像我一樣年紀的小孩，明明正在下雨，手裡握著一張被泡爛的紙，但笑得很開心。

不知道為甚麼，但我開始想。

如果我真的把一張畫寄出去，不是丟給海看，而是寄去一個「真的有比賽、真的有人看的地方」，那會怎麼樣？

會不會有可能。

不管是多小的可能。

讓我畫的東西，不再只是海裡的紙？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長針早就超過十點了，我還睡不著。

然後，我決定了。

我想要報名參加比賽。

我不知道自己夠不夠好，也不知道格式要不要裝在信封裡，還是需要護貝什麼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這次不試，我就會一直坐在海龜石上，畫給海看。

我已經印好報名表了。

學校圖書館有影印機，要付五塊錢。我把原本想買糖果的錢省下來，就為了這張紙。

圖書館的大姊姊還對我笑說：「小妹妹要比賽喔？加油喔！」

我點了點頭，但沒說話，趕快把報名表塞進書包裡逃走了。

因為我覺得有點害羞，還有一點……不太確定自己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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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之後馬上拿出那張表格，坐在書桌前寫表格。

報名表上的名字我寫的很認真，怕字寫太醜就不能參加比賽了。我邊寫邊想，如果我真的把作品寄出去，會有人記得我的名字嗎？

我不確定，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畫我也選好了。

是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坐在書桌前，旁邊擺著很多很多的課本，但她卻在畫畫，書桌上還擺著那封漂流信。

這不是甚麼很特別的畫，但我覺得看起來有一點像我。

我把畫放進透明資料夾，藏在抽屜的最底層。

然後我一直沒有寄出去。

因為我開始想很多事情，比我上課發呆的時候還要多。

比如說：如果我寄了，但他們根本沒看，就把畫當垃圾扔掉呢？

如果他們真的看了，然後在信上寫「退件：技術不符」呢？

或者評審邊看邊笑說：「現在的小孩，畫成這樣也想參加比賽？」

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頭髮有點癢，心裡也癢，不是被搔癢會一直哈哈大笑的那種，是會讓人想鑽進棉被裡躲起來的癢。

感覺整個人都變小了，變得很怕人家看見。

我把資料夾從抽屜拿出來，又放回去，重複了很多次。

我甚至想過，把畫撕了就好，如果撕掉了，就不會有人笑我畫不好。

後來我想了想，其實在海龜石畫畫也很好啊。

海風很大，但沒人會管我畫什麼，也沒人會給我打幾分。

畫丟了就丟了，畫爛了也不會有人在旁邊皺眉。

那裡才是我可以安心畫畫的地方，對吧？

我明明已經有地方可以畫了，為什麼還要跑去跟別人比，還要去聽那些可能會讓我難過的話？

我突然覺得房間有點冷，燈好像也變暗了一點。

我把報名表折起來收好，然後趴在桌上不想動。

我開始懷疑，那封漂流信，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被誰看到？

還是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在想太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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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了。

我把被子拉到下巴，又踢掉，左翻右翻，怎麼躺都怪怪的。

腦袋裡有好多聲音，像在開班會一樣，吵吵鬧鬧的。

黏在腦袋裡面，一直轉、一直繞，好煩。

我明明已經把畫收好了，可是眼睛閉上，腦子裡還是會出現那張圖。

那個戴眼鏡的姊姊，她坐在椅子上畫著畫。

我心裡想：「不寄也沒關係啦，反正又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我心裡有一點小小的、很小的聲音在說：「可是我會在意啊。」

然後，我就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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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到自己去了海龜石。

但這次不一樣，旁邊除了海浪聲，還有三個人。

我沒有靠過去，他們也沒注意到我，就像我是一個透明人。

第一個是那個哥哥。他穿著一件有點舊的外套，坐在像火車門邊的位置上，抱著一把吉他。

他在調音，一下彈、一下轉那個鈕，可是聲音一直怪怪的。

不過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放棄，只是皺著眉頭繼續弄，好像覺得自己一定可以調對。

沒有人在聽他彈，可是他還是一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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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是那個戴眼鏡的姊姊。她在房間裡，坐在一張看起來搖搖晃晃的小桌子前，在整理一些畫紙。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海邊會有房間，或許夢就是這麼神奇。

她有一張畫的角角破了，她就拿膠帶黏起來，再小心地放進信封裡。

然後她貼上郵票，看了一眼窗外，好像下著雨。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傘，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是要去寄那些畫，因為她的動作很認真，好像那封信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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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蹲在地板上，用蠟筆畫海浪和房子。

畫紙皺皺的，他的筆好像也快斷了，但他還是畫得很用力。

手上都是顏色，他不管，還拿手去擦臉，結果整張臉也變得髒兮兮的。

可是他一點都不在意，就一直畫、一直畫，好像那張畫畫不完也沒關係。

他們三個都沒說話。

整個夢很安靜，只有畫筆的聲音、吉他的聲音、還有雨打在窗外的聲音。

我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好像我也應該做點什麼，可是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只覺得胸口悶悶的。

酸酸的，有點想哭，也有點想鼓掌。

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窗簾被風吹得飄來飄去。

我沒有立刻起床，只是躺著，想著他們。

他們的畫不是很漂亮，吉他的聲音也跑掉了，那個小孩的手還髒兮兮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還是一直做、一直做，好像真的很喜歡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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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吃早餐的時候，手有點發抖。不是因為很冷，是因為我心裡決定了一件事，可是我又不敢講出來。

我沒有告訴媽媽。她早上趕著去市場工作，只叫我記得帶便當。我點了點頭，把報名表也偷偷放進書包裡。

那張畫也被我放進書包，我早上出門前又看了一次。那個戴眼鏡的女生看起來很像在等我。

學校的時間比平常過得更慢。老師講課的聲音好像從水裡傳來一樣，一下子遠一下子近。我的手一直在桌子底下握緊又放開。

放學後，我跑去圖書館，跟大姊姊借膠帶，還借了一支黑筆。她問我：「你今天要寄東西嗎？」

我點點頭，但沒有多說話。

我把信封拿出來，貼好報名表，然後把那張畫小心地放進去。

畫紙邊邊有一點翹起來，我用手把它壓平，好像只要它平整一點，就會比較勇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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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郵筒前，站了很久。

有風，郵筒旁邊的小旗子被吹得啪啪響。有人走過去上公車，有人經過我身邊，回頭看了看我，似乎搞不懂我為甚麼要在郵筒前面發呆。

我就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信，感覺手掌出汗了。

我在想——如果我現在放棄，把信帶回去，也沒人知道。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腦子裡又想到那個男孩，那個一直畫、手上全是蠟筆的小男孩。

他沒有在想能不能成功，他就是畫。

如果我永遠都只是坐在海龜石上畫畫，那我就會一直留在那裡。

那是我喜歡的秘密基地沒錯，可是我不想一輩子都只畫給海看。

我不知道自己畫得夠不夠好。也不知道這封信會不會被看見。

但如果我踏出這一步，我會不會變得比以前更勇敢一點？

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把信丟進去了。

「咚」的一聲，像石頭掉進水裡一樣，沒回音，但我知道它真的進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下郵筒，又看了一下天空。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也沒有什麼音樂或光芒。可是我覺得胸口變輕了一點。

我對自己小聲說了一句話:

「就一次。」

然後我把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走回家。

寄出去之後，我覺得自己好像變了一點。

走路的時候，腳步變得比較快，好像踩在雲上。上課的時候，連寫字也覺得特別順。

每天下課，我第一件事不是吃點心，也不是寫功課，是衝去信箱。

我家信箱有一點舊，打開的時候會「喀啦」一聲，但我現在聽到那個聲音都覺得很好聽。

媽媽還問我：「你最近幹嘛一直翻信箱？有誰寄情書給妳嗎？」

我說沒有，我只是看看而已。但我心裡想：「搞不好今天就有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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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畫了一張新的圖，是一隻超大的鯨魚，從海底跳起來，嘴巴裡叼著一封信。

然後我自己坐在岸邊，睜大眼睛看那封信從天上飛下來，像動畫一樣慢動作，最後剛好掉進我手裡。

我畫得很開心。風吹得我頭髮都亂了，但我覺得那天的畫特別好看，因為我心情真的很好。

那幾天，我什麼都不太想做，只想畫畫、等信。

就連在海龜石吹風，我都覺得風比平常還溫柔一點。

我甚至開始想像，那封信上會寫什麼。

「恭喜你入選了！」

「請準備下個月來參加頒獎典禮！」

或者「你的畫讓我們好感動，希望你繼續畫下去。」

我在腦袋裡演了一百種劇情，每一種都很不錯。

我不知道結果什麼時候會來，但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有點像是快要過生日的時候，知道禮物要來了，開始期待爸爸媽媽會送什麼樣的禮物。

我每天打開信箱的那一刻，都覺得有點在拆禮物。

就算什麼都沒有，我也覺得——明天一定會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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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有人來敲門。

我正在擦桌子，媽媽在廚房洗菜。

她擦了擦手去開門，然後回來的時候，後面跟著我們班的老師。

老師手上拿著一封白色信封，上面貼了我的名字。

我一看就知道是比賽的信。

我心跳「咚」一聲，像手裡的抹布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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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對媽媽說：「這封信寄到學校，是寄給小星的。應該是她參加畫畫比賽寄來的通知吧？」

媽媽先是愣了一下，接過信看了一眼，眉毛就皺起來了。

她說：「她參加什麼比賽？我都沒聽她講過。」

老師笑了一下：「我也覺得奇怪，這種比賽通常是學校幫忙報名。小星這是……自己寄出去的？」

媽媽沒笑，她把信打開，把裡面的紙抽出來，看了一眼。

她沒說話，只是「嘖」了一聲，然後把信放在桌上。

兩個大人坐在椅子上開始說話。

我站在旁邊，動也不動。

老師說:「現在小朋友都很有想法啦。不過這種比賽競爭很激烈，參加可以，當成經驗就好，不要太認真啦。」

媽媽點頭，臉很冷。

「這孩子老是想東想西，一天到晚在畫畫。現在是讀書的時候，不是畫畫的時候。」

「是啊，畫畫當興趣還可以，真的要當成什麼，還是太早了。」

「她就喜歡做夢。我說過很多次了，畫畫不能當飯吃，讀書比較實在。像這種比賽，浪費時間、浪費紙。」

她們沒有很兇的罵我，可是我聽著，手腳好像慢慢變得冰冰的。

我不敢講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只是一直看著桌上那封信，那封我等了很久的信。

媽媽沒讓我自己看，她就直接把它打開了，放在那裡。

信上的字，我看得一清二楚。

「感謝您參與……未能入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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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還在聊天，說著「現在比賽很難」、「畫畫這行不容易」、「小朋友不要想太遠」這些話。

我一動也不動，只是覺得房間裡的燈好像慢慢變暗了，像太陽掉到了水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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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後來走了，媽媽收拾桌上的東西。

她站在原地看我一眼，語氣冷冷地說：「以後有什麼事情，要先問我。不要自作主張。人還是要實際一點，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點點頭，沒有反駁。

她又說：「不是說你不能畫畫，但你要分得清楚什麼是玩、什麼是正事。畫畫這種事，長大又不能靠這個吃飯。」

我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了。」

然後我就回房間，把門關起來。

我坐在地板上，把信封拆開。

這次我的手動得很慢，好像信封裡裝的不是紙，而是什麼會咬人的東西。

那張我最喜歡的畫還在，那個戴眼鏡的女生，坐在房間裡看信。她看起來還在等什麼。

可是我知道她等不到了。

我把畫摺起來，又摺了一次，這次我沒有攤開。

我把它裝進信封，放回抽屜最底下。

關抽屜的時候，「咔」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鎖起來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從爸爸去外地工作開始，我就沒有收過生物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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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這封信會是禮物。

但它不是。

它只是幾個字，靜靜躺著，沒有動。

我收好它，關上抽屜，躺回床上。

風從窗戶吹進來，冷冷的，但沒有任何聲音。

也沒有禮物。

我真的什麼都不想做。

畫也不想畫，功課也不想寫，講話更不想。

我從媽媽煮飯前就跑出門，一個人走去海邊。

沒有說去哪裡，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媽媽只是說：「不要太晚回來喔。」

我走到海龜石，坐下來。

海風吹過來，頭髮被吹到臉上，我也懶得撥開。

我把鞋子脫掉，腳踩在沙裡，一粒沙子一粒沙子地踢，踢進海裡。

我本來很喜歡在這裡畫畫的，但現在，我連畫本都沒帶。

我已經不想再畫畫了。

抽屜裡的那張畫，我也不敢看它。

我坐了很久，太陽慢慢變橘色。

有幾隻鳥在天上飛來飛去，沙灘也開始變涼了。

就在我覺得應該差不多要回家的時候，我看到海面上漂過來一個東西。

一開始我以為是什麼垃圾，像水瓶或破布，可是那個東西在海浪裡晃啊晃，閃了一下光。

是一個瓶子。

我皺起眉頭，站起來走過去，撿起來一看──

我認得那個瓶子。

是我丟出去的那一個，透明的，裡面有我貼的小貼紙，瓶蓋還有我畫的小星星。

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我用力地把瓶子丟回海裡。

不是像以前那樣許願的丟，是像要扔掉不想看到的東西一樣。

瓶子「撲通」一聲掉進海裡，水花濺到腳邊。

我背對著它走回海龜石，一屁股坐下來，抱著膝蓋。

我覺得很煩，心裡有點熱，有點癢，有點想哭但又哭不出來。

我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也許是氣那個比賽，氣媽媽，氣老師，氣那封信，氣瓶子沒碎、氣畫沒被喜歡。

也可能是……氣我自己吧。

我坐著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

耳朵聽到「啪──」一聲細細的聲音。

我轉頭看過去。

那個瓶子，居然又被浪推了回來。

它卡在沙灘上的石縫裡，剛好沒被捲走，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盯著它看了幾秒，有點呆住了。

我走過去，這次沒有馬上撿起來。

我蹲下來，看著瓶蓋上的小星星，沒有糊掉。

裡面的那張紙……不是我的畫。

是別人的信。

真的有信在裡面。

我不知道該不該打開它，但我還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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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會講話。也不會畫畫。
我是在一個小島的海邊撿到這個瓶子的。
裡面有一張畫，畫上是一個漂流瓶。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隨便畫的，但我看了很久。那個瓶子像是真的在等人收到一樣。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講的，但我想說——我有看到。真的有看到。
我把那張畫貼在我房間的牆上。有時候我會看著它發呆。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想做的事，我似乎還沒找到自己的夢想。
可是你畫出來了。你讓我覺得，也許我也可以寫這封信。
不是因為我有夢想。是因為——你看起來有。
你畫出來的時候一定很想讓它被看到吧？
所以我回了這封信，想讓你知道：我有看到。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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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之後，心裡一塊地方突然有點麻麻的。

像是原本塞住的一個東西，慢慢鬆開。

我低著頭，眼睛有一點酸。

我本來以為是沙子，但後來我發現──

眼淚真的掉下來了，一滴一滴，滴在那封信上。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

也許是因為我終於覺得，有人看到我了。

也許是因為我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人認同我了。

我沒有哭得很大聲，只是一直流淚，一邊抱著那封信，一邊讓它慢慢把我心裡那個悶悶的地方沖走。

風吹過來，髮絲飄在眼睛旁邊，有一點癢。

遠方的海浪還是一樣，一波一波地打在岸邊，沒有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個聲音聽起來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站起來，望著海平面的方向。

好像快下雨了，可是我不覺得冷。

我的手握著那封信，一直沒有放下。

我想再畫一張。不是為了比賽，不是為了得獎。

而是為了那個看見我的人。

還有我自己。

我走回家的時候，腦袋裡已經開始想，下一張圖要畫什麼。

我覺得，應該是一個瓶子，從海上飄過來，然後——被一雙手接住的樣子。

最近天氣變得比較熱了。

放學的時候走回家的路上，制服的背都會黏黏的。

可是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是涼涼的，很舒服。

我有時候會把手伸出去，假裝自己也是一封信，在風裡飄。

不知道會飛去哪裡，但不怕了。

回家的路上我還是會經過那個郵筒。

每次經過我都會看一下，有時候還會看很久。

我會想：「會不會現在也有一個人，正在偷偷寄一封信？」

我心裡就會變得暖暖的，好像我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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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還是會畫畫。

我在想，如果那封信當初沒回來，我大概真的不敢繼續畫畫了。

可是它有回來。

有人真的看到我畫的東西。

這樣就夠了。

媽媽有說我最近比較乖，老師也問我，要不要參加一個美術比賽。

我沒有馬上說好，但我心裡是想參加的。

不是因為想得獎。

我只是覺得，我好像真的可以畫一些東西出來。

不是亂畫的那種，是會有人想看一眼的那種。

就算只是看一眼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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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在房間畫畫，被媽媽看到了。

她站在門口看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就轉身去廚房了。

可是隔天早上起來，我發現桌上多了一疊新的畫紙。

沒有附紙條，沒有漂亮的包裝。

但我知道，不是我自己放的。

就像聖誕老人偷偷來過一樣。

只是那天不是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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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會夢到那個瓶子。

有一次我夢到，它在海上漂啊漂，然後被一個人撿起來，他打開瓶子，看了一下裡面，就笑了。

然後我就醒來了。

我沒有記得那個人是誰，也沒記得他寫了什麼信。

但我覺得，沒關係。

因為我知道，那個瓶子有被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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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畫畫的時候，還是會緊張，還是會覺得畫不好。

但我不會躲起來了。

我會繼續畫下去，然後有時候，也會偷偷放進瓶子裡，丟出去。

就算不知道會飄去哪裡。

就算不知道誰會看到。

因為我現在覺得啊——

如果你畫的那個東西，是從心裡跑出來的，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A7swSEPo
就會有人看到。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yPq1dtu1
真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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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在海邊撿到了一個瓶子。

是透明的，裡面有一張摺起來的紙，打開之後，是一封信。

信裡講述了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我不知道信是誰寫的，也不知道是給誰的。

但我把它看完了。

看完之後，我笑了笑。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我很喜歡它，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把信輕輕摺好，放回瓶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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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把瓶子丟了出去。

它再次被海浪推走，慢慢地、輕輕地，漂向遠方。

我看著它，心裡想。

「這封信，下次會飄到哪裡呢？」

「會不會，飄到一個正準備放棄的人身邊？」

「或是一個，還不敢踏出那一步的人身邊？」

我不知道。

但我希望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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