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 出發前夜

艾琳不斷將各式各樣的物品往我的行囊裡塞，動作急切而倉皇，嘴裡還念念叨叨地說著什麼。當她發現我只準備了筆記本、一支炭筆、一條銀鏈、兩瓶水和一塊麵包時，她瞪大眼睛，那表情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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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就夠了？你瘋了嗎？」她低聲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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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燈油已經太多了。」

「還有，麵包……真的不用帶那麼多。」

「水這樣就夠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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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出聲制止她的動作。她終於停下來，彷彿耗盡力氣般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頭，頭髮垂落在她削瘦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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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艾琳，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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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說，一邊觀察她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是深怕刺激到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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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真的，我不認為我能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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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她猛地抬頭。我與她的視線相交那一刻，不知為何，我的頭不由自主地轉開了。我無法直視她的眼神，那其中有太多我不願面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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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一起去！」她聲音頑強而顫抖，「我想知道迷霧裡究竟藏著什麼，我想找回我失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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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對——這正是問題所在。我的左眼從未「看見」過艾琳的過去。不僅是她，連鐘樓裡那位接待者、甚至是萊恩，我都無從窺見他們過往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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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異常了。哪怕是路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只要我注視得夠久，左右視野就會開始重疊，像是時空交錯時殘留的影像，一頁頁地在眼前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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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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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讓妳涉險。如果我真的是那把通往真相的鑰匙，那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雖然我不抱任何希望，但我還是笑著說出這句話，彷彿那笑意能撫平她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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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奈地望著我，卻還是重新動起手來。

等我終於背上行囊的那一刻，我的呼吸似乎暫停了一秒，簡直用盡所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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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我走到城市的邊界，不只是她，身後還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全是教會的信徒。他們不是來送行的。他們只是想親眼目睹他們口中的「異端」走向死亡，從中滿足某種內心扭曲的狂喜。在我看來，我寧可把這當成一場對英雄的病態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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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我瞧見了萊恩。他站在人群後方，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被那些興奮到發顫的信徒注意，但也正好能將我的一舉一動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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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他點了點頭致意，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不知道，看守者到底為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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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城市邊緣還有一段距離，卻已能看見霧氣像活物般滲入城內。視野逐漸模糊，聲音也開始變得遙遠而回音扭曲。霧中，似乎有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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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一位婦人突然尖聲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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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凱瑟琳！你在做什麼？那裡已經碰到濃霧了！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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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躁動起來，目光全都被那個名叫凱瑟琳的少女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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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更近時，終於看清她的模樣——一頭棕色長捲髮，臉上點綴著些許雀斑，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然而，我的目光往下掃視時，不禁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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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胸口至頸部位置，有著一團蠕動的血紅物體，像是一隻巨型蜘蛛，盤踞其上，一絲一縷地與她的血肉相連，吸吮著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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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附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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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人群先是驚恐地停下腳步，接著又有人跪了下來，口中呢喃低語，如在膜拜神靈一般虔誠；真是群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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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似乎因為附神的部位，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像金屬摩擦般刺耳難聽。但她似乎正在努力調整聲音。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能夠斷斷續續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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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遐起拉……我…不遐維塔……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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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喘吁吁，如一台破舊的鼓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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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像是重複她的話一般喃喃自語：「我想起來了……我不想為他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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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婦人衝了上去，伸出雙手，像是要將凱瑟琳擁入懷中。她……應該是她的母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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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麼想時，凱瑟琳突然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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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要過萊……它是尾聲，層似…子視淪灰…重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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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她尖叫著跑進迷霧裡，那是她發出最清晰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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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捶打著地面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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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人群中有男人高喊：「喂，異端！反正你要去死，快去把那女孩拉回來！她是神選中的人，她應該榮耀的成為這個城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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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令人噁心的一句話，完全激起我的怒氣。

我轉頭面無表情看著他，冷冷的道「關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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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吧，異端露出真面目了！」

「他們是被神遺棄的人，不懂什麼是神性與善良！」

「你去死吧！」

「希望你被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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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聲四起，但我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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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市出口邊緣停下腳步，眯起眼，想看清濃霧裡有什麼，但只是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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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望向艾琳，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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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然後，邁步走入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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