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瞳沙與朱冠唐 - 〈映雪〉

又過三月，初冬甫至，長安天氣轉寒。寒風自北而來，吹皺了朱牆黛瓦，街巷間已有薄霜凝於枝頭。夜裡微雪初落，積得不深，卻已將屋角瓦簷染上斑白。坊市行人漸稀，茶館門前少了說書聲，只剩煙火悠悠。

阿瑟爾立於素心堂門前，身披墨灰厚裘，手中捏著一張小小的地圖。那是方才狗蛋交來的，口中還含著糖藕，一邊咕噥：「有人在含章門外的石橋邊等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家的樣貌。」

阿瑟爾未多問，僅將地圖收入袖中，轉身取了刀與披風，靜靜踏出門去。

含章門外一帶，是舊坊與新市交界之地，常年寂靜，今夜更添蕭瑟。街上積雪未厚，卻讓石板略顯濕滑。他行至石橋處，遠遠便望見一抹深紫身影立於橋上，風中不動，仿若與夜色為一。

那人著紫裳紅帽，未見侍從隨行。她立得筆直，衣袂輕搖，彷彿橋上梅枝，帶著一股不肯低頭的孤傲。

阿瑟爾停於十步之外，未語。

她似已察覺，轉身掀帽，露出熟悉面容——正是李瑤姬。

她未戴帝冕，僅著素色宮裝，氣度仍然矜貴，卻少了朝堂上的冷厲，更多一分靜謐與疲憊。她凝視著他，道了句：「你來了。」

「有人告訴我你在這裡。」他語氣平直。

她點了點頭，語氣淡淡：「本不打算找人，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裡。」

橋上風大，她鬢角的釵鳴微響，像風中碎玉。

「今日宮中又議選婿之事。」她忽然開口，「魏修言與高如松一搭一唱，遞來數十位適婚男丁的生辰八字，說不立內君，後宮難安，朝局不穩。」

阿瑟爾側首看她，語氣依舊平實：「他們是想讓你把權分出去。」

她冷笑，「正是如此。他們不是在關心誰能入宮，而是在挑誰能分我一半的天下。」，「有些人進宮，是為成親；有些人，是為奪權。」

她語畢，忽轉頭望他，語帶疑惑：「你怎麼一聽就懂？」

「這不過是披著婚事外衣的分權之舉。」阿瑟爾淡淡道，「一場親事，能換來半個天下，他們怎會不急？」

李瑤姬一愣，未及接話。

「不過，我看得出來，你也沒打算讓誰真做你的夫婿。」他補了一句，語氣平靜，不似探問，更像陳述。

橋邊風又起，吹得她披襟微亂。她低頭撫了撫衣角，嘴角輕輕動了動，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微微一震——這人總是不動聲色，卻句句貼心。

「你總不問我為什麼叫你來。」她抬眼看他。

「因為你想說話。」

這話讓她一時語塞，卻又說不出反駁的理由。

半晌，她道：「你總是這樣……把人看得太透。」

阿瑟爾低聲道：「我只是懶得猜。」

她望著他，眼神微動。那不是戲劇裡一見鍾情的明亮閃爍，而是一種潛藏的悸動，如薄雪覆地，不驚不顯，卻已打濕足跡。

「宮裡的事多煩，我不想回去。」她說。

「可你還是得回去。」阿瑟爾平靜道，「不然，他們會說你逃了。」

李瑤姬微怔。

「若他們說你逃了，那你就輸了。」他補了一句。

她沉默良久，終於輕聲一笑：「你不怎麼勸人，但每句都說在點上。」

忽地，橋下雪聲微響，一道黑影閃掠而過。阿瑟爾猛然一動，身形護在她前方。

那黑影未近即退，留下一句低語：「長安已非你容身之地，小心回頭路斷。」

李瑤姬蹙眉：「宦官的耳目這麼快就知我出了宮？」

阿瑟爾目光冷峻，緩聲道：「不是宦官，是焚骨的氣息。」

她側首看他：「你認得？」

「認得。」他淡道，「也是我過去躲不掉的名號之一。」

兩人對視一瞬，皆未多言。

他收回目光，道：「回宮吧。今夜風冷，城中不安。」

她輕輕點頭，與他並肩走下石橋。

雪還在下，不疾不徐，鋪了一層又一層。他們的腳印深深淺淺，交錯於雪面，隱入寂靜夜色。

風過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

像雪落一樣，無聲，卻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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