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月光裡記得你 - 【第四十一話：我走著走著，走回那裡】

幾天後，沈知月出發了。

她的目的地是維也納，一座充滿藝術與歷史的城市。

她帶了一個登機箱，一個側背畫袋，還有一本，她從未翻過的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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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多瑙河岸邊租了一間附小閣樓的屋子。

房東是一位年長的婦人，說著帶點口音的英文，笑起來眼睛會彎成一條線。

「這裡很安靜，適合一個人想事情。」婦人這麼說。

她笑著道謝，覺得世界好像真的為她留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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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城市裡散步，穿過幾條陌生的街道。

走過轉角時，餘光掃到一處櫥窗。

擺著一本素描本。

深灰墨藍的厚布封面。

封面中央隱約浮著一圈細緻的金色漩渦，像是月光在湖面輕輕轉動。

那道光牽住她的腳步，她走進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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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伸手去拿。

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櫥窗玻璃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9bTb0Du4x
小小的，灰白色的耳朵在陽光下一閃而逝。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nCu0Vvar
她以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再看，只剩自己和玻璃裡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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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素描本，卻被另一隻手先一步抽走。

她怔了一下，抬眼看見那人背影高瘦，穿著一件黑紫色的襯衫，布料在光下閃著霧感的光澤，背部若隱若現幾道金線的輪廓。

她輕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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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風從河那端吹來。

她坐在堤岸的石椅上速寫，河面波光粼粼，映照著維也納的天際線，彷彿時間也隨著水波緩緩流動。

她的目光越過河面，想像著這條河流曾經的繁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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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瑙河畔，美麗的藍色多瑙河畔。」卡爾·貝克是這麼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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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是歐洲第二長大河，穿過好幾個國家，也穿過一場場帝國的夢。從維也納到布達佩斯，從布拉迪斯拉發到黑海，它見證了船隻、戀人與國土的更迭。

中世紀時，維也納位於多瑙河主要河道旁。

1278年，隨著哈布斯堡家族統治，這裡逐漸成為權力的中心。

到了14世紀，河道向東北偏移，裂成數道支流，留下泥濘和年年不歇的洪水。

19世紀，這裡是帝國首都。

他們花了幾年整治河道，興建主河道、防洪堤與引導牆。

河流變得穩定，城市也攀上歷史的高峰。

那不僅是政治與藝術的心臟，更是婚姻政治與神祕禁忌並存之地。

宮廷的牆壁聽過比樂曲還纏綿的低語，而多瑙河則替他們守口如瓶。

縱使河流再沉默，風裡卻飄來硝煙。

1914年，從這條河的對岸開炮，他們攻向貝爾格勒。

那一刻，多瑙河不再只是風景，也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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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在紙上勾勒出眼前的輪廓，河岸線條晃動，猶如歷史浮現的痕跡。

突然吹起一陣風，素描紙隨風捲向空中。

「啊！」她站起來想追，卻看見有人先她一步把紙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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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看見他逆著光站著。那身黑紫色的襯衫隨風輕動，布料在日光下泛著一層若有似無的霧光。

她的視線掠過袖口，那是一枚黑琺瑯的扣飾，中央透出一道難以忽視的細金。

他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捏著那張紙，指尖還留著些許炭筆痕跡。

「線條挺乾淨的，看起來是喜歡這個地方才畫的。」男子的聲音低而溫柔。

「謝謝。其實我不太擅長速寫，最近才開始練習。」沈知月有些靦腆地回應。

他看了看手中的紙，又望向她坐過的石椅方向。

「速寫本來就不是為了準確，而是為了抓住那一瞬間。」他語氣平淡，「能把那種一閃而過的感覺畫下來，就比什麼都重要。」

「一閃而過的感覺？」她抬起頭，有點意外。

「像風剛吹過的樣子，或者光線剛剛從那片樹葉擦過去的感覺。」他指尖輕輕敲了一下紙角，「你畫的不是它的樣子，而是它在你眼裡的樣子。」

沈知月看著他手中那張紙。

「你也畫畫嗎？」她問。

他點點頭，「只是沒有你這麼誠實。」

「誠實？」她有些不解。

「速寫是誠實的，它直接暴露妳眼裡看到的。」

「我一直以為，速寫是畫得快的人才會做的事。」她說。

他笑了笑，「很多人都這麼以為。但其實速寫跟快沒太大關係。」

「速寫不是匆促，而是簡化提取。」

她聽著，有些愣神，像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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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對視的瞬間，一股熟悉感悄然浮現。

那個身影，讓她想起不久前在櫥窗前，被那人拿走的素描本。

他把紙遞給她，嘴角微揚：「但妳畫得不錯。」

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我叫顧璘。」

「沈知月。」

她抬起頭，不禁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顧璘看著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妳看起來倒是對我念念不忘。」

他沒多說什麼，只補了一句：「如果你想畫美景宮花園的那邊的景色，

隨時都可以來我畫室。光線不錯。」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彷彿那道電流還停留在她指尖。

—

那天晚上，她回到閣樓。

她坐在畫架前，擦著畫筆，望著窗外的月亮，低聲自語：「我見過他嗎？」

然後，她又看向那張速寫。

她想起那句，速寫是誠實的。

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足夠誠實。

她習慣在各種關係裡，扮演著對方希望她成為的模樣。

她會不自覺地披上細緻的裝飾——溫和、得體，不出錯，不留稜角。

或許正因她早就明白速寫的誠實，所以才不速寫。

她習慣直接從畫布開始，而不是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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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筆刷在顏料裡尋找形狀，讓顏色決定輪廓的方向；

不是一筆筆地勾勒，而是用色彩從畫面裡喚醒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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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她的畫作都是這樣完成的。

沒有草圖，沒有修正，只靠一種模糊卻堅定的情緒。

那或許也是一種誠實，只是她從沒想過要向誰誠實。

她曾經以為這樣就夠了，但今天突然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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