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 走進舊區的一條狹窄小巷,小巷的牆壁上滿是斑駁的塗鴉和貼著早已褪色的招租廣告,地面濕滑,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一絲淡淡的煙味。這裡曾是舊區中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但如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變成了一片冷清的荒涼。
當他舉起相機,對準巷尾一棟破舊唐樓的鐵閘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輕柔卻帶著幾分悲傷的聲音。
「呢度,曾經係我哋嘅地方。」
Eric 轉身,看到一個穿著舊式碎花連衣裙的年輕女孩正站在巷子的盡頭。她的身影有些透明,眼神溫柔卻透著濃濃的哀傷。
「你係…亡靈?」Eric 小心翼翼地問。
女孩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那微笑中帶著濃濃的苦澀:「係呀,我仲留喺呢度,因為呢度係我同佢…最重要嘅地方。」
「佢?」Eric 問。
女孩輕輕地抬起手,指向鐵閘,語氣輕柔:「嗰度係我哋以前嘅家,但而家已經冇咗。我想同你講我哋嘅故事,因為…呢個世界已經冇人記得我哋。」
女孩的名字叫阿芳,曾是這條舊區街道上的一個普通女孩。她的家住在唐樓的二樓,和父母、三個弟妹擠在一個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間裡。每天清晨,她都會摸黑起床,幫媽媽準備早餐,再趕去街邊的工廠做女工。
「嗰陣,生活好苦。」阿芳的聲音微微顫抖,「我哋一家人靠阿爸做搬運工同阿媽做洗碗嘅工資過活,但都成日捱唔夠食。嗰陣我成日諗,點解我哋咁努力,都改變唔到自己嘅命運?」
阿芳的生活單調又辛苦,直到有一天,她在工廠下班的路上遇到了他——阿強。
阿強是街市裡賣魚的小販,家境並不比阿芳好多少。他每天清晨四點起床,去批發市場挑選魚,再推著小車到街市擺檔。他的手粗糙,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魚腥味,但他總是笑容燦爛,像是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嗰陣我第一次見到佢,佢喺街市嗰度幫一個老婆婆挑魚,仲送埋一條細魚畀老婆婆。嗰刻,我覺得佢好特別,好溫暖。」阿芳說著,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的微笑。
阿強也注意到了阿芳——那個經常從街市經過,穿著樸素但眼神堅韌的女孩。於是每次阿芳經過,阿強都會主動跟她打招呼,偶爾還會送上一兩條小魚,說是「剩低,唔好浪費」。
「佢成日同我講笑話,又成日鼓勵我,話我一定會搵到屬於自己嘅幸福。」阿芳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嗰陣其實已經覺得,佢就係我嘅幸福。」
兩人慢慢熟絡起來,阿強經常在阿芳下班後陪她走回家,兩人一起穿過街市,一起走過那些狹窄的巷弄,聊著各自的夢想。
「嗰陣阿強成日話,等佢儲夠錢,就開一間自己嘅魚檔,唔使再幫人打工。」阿芳笑了笑,眼神卻帶著一絲憂傷,「佢仲話,等佢有咗魚檔,就可以娶我,畀一個安穩嘅家我哋一家人。」
阿芳的家人雖然窮,但對阿強並不反對。她的父母說:「窮人識窮人,最緊要佢對你好。」阿強也確實對阿芳很好,除了每天送魚,還會在節日偷偷帶她去看電影——雖然只是在舊戲院裡坐最後一排,但那是阿芳最開心的時刻。
「我哋嗰陣睇嗰套戲係《唐山大兄》,阿強話,佢最鍾意嗰啲打唔死嘅英雄,話佢都想變成咁嘅人。」阿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像是在壓抑某種情感。
他們在貧窮中相互扶持,用微薄的收入和一點點小確幸撐起了彼此的夢想。阿強開始儲錢,阿芳也努力幫忙,她在工廠加班,把賺到的每一分錢都存起來,兩個人夢想著有一天能夠離開這片破舊的唐樓,過上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但命運並沒有眷顧這對窮苦的情侶。在一次送魚的路上,阿強推著滿滿一車魚,準備趕去街市擺檔。那天早上天氣陰沉,街道濕滑,阿強推車時不小心被一輛疾馳而來的貨車撞倒,當場身亡。
「嗰日…係我一生中最難忘嘅日子。」阿芳的聲音哽咽,眼淚在她透明的臉頰上滑落,「我喺工廠收到消息,趕去醫院,但佢已經走咗…我連最後一句話都冇講到。」
阿芳跪在醫院的停屍間外,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世界崩塌了,所有的希望都隨著阿強的離開而破滅。她不敢相信,明明昨天還在跟她說著未來的男孩,今天就再也看不到了。
阿強的死讓阿芳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但生活並沒有給她時間喘息。她的父母因為家中經濟困難,無奈之下將她嫁給了一個她並不愛的男人—一個賣布的中年商人。
「我唔想嫁,但阿爸阿媽話,呢個係唯一可以救我哋全家嘅方法。」阿芳低下頭,語氣裡充滿了絕望,「嗰陣,我真係覺得自己好似死咗咁。」
婚後的生活並不幸福,丈夫雖然不曾虐待她,但也從未真正關心過她。她的心早已隨著阿強的離開而死去,她每天漠然地過著日子,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阿芳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你知唔知,我死嗰日,係我結婚十年嘅紀念日。嗰日我去咗阿強以前最鍾意嘅戲院…企喺戲院門口,望住嗰啲舊椅子,好似可以見到佢喺度笑。」
她抬起頭,看著Eric ,眼神中滿是哀傷:「我想求你,幫我影返呢條街,影返呢度嘅唐樓,影返我哋以前睇戲嘅地方。因為呢啲係我哋愛情嘅見證…我唔想佢,或者我哋,完全消失喺呢個世界上。」
Eric 點了點頭,舉起相機,對著那棟破舊的唐樓、街頭的滄桑鐵閘、還有那條佈滿回憶的小巷按下了快門。
「阿芳,我會記住你哋嘅故事,亦會同其他人分享,等大家都記得呢段屬於舊區嘅愛情。」Eric 低聲說道。
阿芳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她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後化作了一縷溫暖的光,消失在了唐樓的深處。
Eric 站在舊區的巷口,望著那棟即將被拆除的唐樓,心中默默祝福著那對在貧困中相愛,卻被命運無情拆散的靈魂。
「就算呢度消失咗,你哋嘅愛情,已經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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