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平凡少女的平凡一天 - 雨的孩子

　　又下雨了。　　

　　林雨墨坐在咖啡廳靠窗的座位，看著玻璃因為溫度差和雨水變得模糊，她已經等了一個小時，白色咖啡杯裡的熱氣早已散去，變得跟外頭一樣冰冷。　

　　外送員騎著車濺起了一道長長的水花，像海浪一樣拍打在人行道上，通訊軟體圖標上的數字沒有增加、沒有紅點、沒有新的訊息，自己也沒有勇氣主動聯絡。　　

　　媽媽說林雨墨的名字是算命算來的，巧的是，她出生那天正好下了場大雨，一場很大很大的雨，大到彷彿可以把台北市淹沒，那時的她很安靜，或許是被雨聲嚇壞了，又或許是她的哭聲與喊叫，都被雨聲給稀釋了。　　

　　沒有人知道她為了引起注意有多努力，從出生起就是如此，直到現在依舊。　　

　　雖然大家都稱讚她的名字有多好聽、多有氣質、多適合她，但林雨墨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她更討厭在有她的聚會裡下雨的時候，好像命運都被安排好一樣，擺脫不了雨。　

　　「媽，我想去改名。」　

　　「妳發神經喔，沒事好好的幹嘛去改名？」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同學都說跟我出來就會下雨，我討厭下雨。」　　

　　「齁，這就代表那個算命的算很準啦，而且雨墨這個名字很好聽啊，很有氣質啊。」　　

　　「怎麼大家都這樣說，我有氣質是因為我自己的努力，不是因為我的名字好嗎？」　　

　　「誰教妳這樣跟媽媽講話的？妳真的是不懂事餒，妳不知道妳可以過現在的生活我們付出了多少，真是的……」

　　不想繼續聽家人碎碎念，她用手指按住耳朵走回房間，用力甩上門，砰的一聲，世界頓時陷入寂靜，她把頭伸出窗外，試著呼吸一點新鮮空氣舒緩情緒。　　

　　又下雨了。

　　鼻尖被第一滴雨打濕，然後越來越大，直到整張臉都被都被淋溼，已經分不清嘴邊的鹹味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林雨墨把自己埋在棉被裡尖叫，明明是盛夏她卻覺得好冷，好冷好冷，彷彿全世界都在離自己越來越遠，意識快要消失了但還能感覺到冷。　

　　就像現在一樣。　　

　　思緒被咖啡廳推門的聲音拉回到了當下，叮鈴的聲響，在僅有偶爾傳來咖啡機運轉聲的室內格外明顯，她馬上轉頭把視線聚焦在門口，但令人失望的，那只是一個西裝背後濕透的陌生男人，匆匆拿上訂好的一袋咖啡離開。　　

　　林雨墨當然不是沒來由的出現在這裡，誰會突然想到要在雨中散散步，走進水泥叢林裡？會在雨天出門的人都有目的，不管是為了工作來買咖啡的上班族，還是穿著鮮豔雨衣的外送員。大家都有不得不的理由。　　

　　林雨墨在等一個人，一個……朋友，她真心希望自己與對方的關係是這樣。　

　　那是一個星期二，跨年夜，一個全世界都會共同慶祝地球繞太陽公轉一圈的日子，很不幸的是個雨天。　

　　對方是雨墨在工作上認識的同事，她懷疑那人造謠，到處說一些沒發生過的事，她很想相信她認為的「朋友」不是這樣的人。就如同她相信的所有人一樣，即使遭遇過無數次背叛，雨墨都還是這麼溫柔的相信那些她認為該相信的人。　

　　「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沒講清楚，找個時間約出來好好談談吧。」　　

　　「嗯。」　

　　「那下禮拜二可以嗎？約在公司對面的那間咖啡廳。」　　

　　「好。」　　

　　「希望我們把誤會解除後就能繼續當朋友，就像以前一樣。」對話框就停留在這裡了，停在雨墨說的這最後一句話，而對方似乎連已讀都沒有。　　

　　我做錯了什麼，是我太囂張了嗎？我太強勢嚇到人家了嗎？還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如果我傷到她了，她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不對不對，明明受到傷害的是我啊，我只是想確認這件事不是她造成的，她只是被意外捲進去，我想相信她啊！　　

　　林雨墨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多溫柔，總是把過錯怪在自己身上，像精緻的玻璃茶几上越堆越滿的重物，直至再也承受不住，碎裂成一塊塊的碎片，這時候其他人會說「小心不要踩到了」，接著大家就會遠離，完全忽略了在碎掉之前她到底有多少壓力。　

　　會不會對方只是忘記了？睡過頭了？可是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以忘記？不過她平常身體就不太好，還是她感冒了？不舒服躺在床上？　

　　腦袋一堆一堆冒出來的想法像沉入水中的人口裡吐出的泡泡，為了呼吸為了存活卻不斷吸入會窒息嗆死的水。　

　　「還是……打給她好了。」至少確認她沒事吧。　　

　　猶豫了好久，林雨墨還是拿起刻意把螢幕朝下放的手機，按下指紋解鎖，打開仍然沒有增加數字的通訊軟體，點下那熟悉的頭貼，不敢再看一遍的聊天室……　

　　「你已無法透過此聊天室聯繫該用戶」　

　　一行灰色的字刻在最底行，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她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不管是不是誤會，都已經來不及了。　　

　　誤會就像雜草，不在第一時間根除的話會蔓延的，最後就只能用一把火，連同原有的事物一起燒毀，無論多麼努力經營這段關係組成的花園，終究會因此被焚燒成一灘灰燼。　　

　　咖啡冷了，無所謂，反正林雨墨也喝不下了，她很努力忍住不哭，她不想在咖啡廳被不認識的人關切，她會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到想去死。　　

　　所以她假裝自己沒帶傘，用手遮著頭頂跑出咖啡廳，只有這時候可以感謝雨天，讓奔跑的人變得不奇怪、讓冷得發抖的人變得不奇怪、讓臉上的眼淚和雨水混合，變得不奇怪。　　

　　「救我。」　　

　　妝花掉了，一點也不可愛，但誰又在乎。林雨墨，和雨一起融化吧，和雨一起共舞吧，沒有人會看妳的，有時候不被在乎，躲避那些目光，也很自由吧。　　

　　「我不要！我想被在乎！我想要大家都看著我！」　

　　就算這麼狼狽，也希望被注視著嗎？　

　　「我受夠微笑，受夠裝成別人喜歡的樣子了！就不能看看最真實的我嗎？這樣的我大家就會撇過頭嗎！」　

　　妳是雨的孩子，像雨一樣被人厭惡，又像雨一樣不可或缺，澆灌著土壤、大地，這是妳的使命，妳的命運。　

　　「我不相信命運！我不相信階級與傳承！我是我，我只是我，我是林雨墨，這個名字本身沒有意義，不是代表雨，而是代表我自己。」　

　　腦袋裡另外一個聲音不再說話，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街角的岔路口。一邊是回家的方向，另一邊是往同事家。　

　　「也許，她真的有自己的理由，跟我們每個人一樣。」就算沒有，我也要親自做個了斷。　

　　所以她往離家的反方向跑去，無論是根除或是燒毀，都要由我來做。　　

　　這樣，才能打破命運的枷鎖。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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