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花物語》《二部曲》 - 第四章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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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週過得比我想像中還快。

　　陽台上的葡萄藤在初春的陽光下抽出新芽，白菇的培養皿在第三天出現第一圈菌絲，而我遞交申請書的那天，主任的回應只有簡短一句：「會轉交審核，請等通知。」

　　這句話，我每天在腦海裡重播了七次。

　　直到週五下午，我接到一封來自校方的簡訊，通知我隔天早上九點，可以到行政辦公室進行補充說明。

　　地點：行政三樓的會議室。那是以前維克托教授還在時，專門給延伸計畫用的地方。

　　我穿得不算正式，只拎了公文包和前次未提交的補充資料。

　　進門時，冷氣開得很強。

　　而坐在長桌末端的那位年輕主任，身穿簡潔的深色西裝外套，深褐色長髮乾淨地束成低馬尾，深褐色的雙眼透著行政人員特有的距離感與效率感。

　　「請坐。」她只抬了抬眼，看我一眼，語氣沒有情緒。

　　她的名字是瑪蓮・艾珀，語調平穩、用字精確，像是在每一個語氣停頓中都計算過立場與距離。

　　據說是這屆學院內部提拔最快的行政人員之一，背景來自數據分析與生態安全政策，跟我們這群搞野地實驗的學派幾乎八竿子打不著。

　　她面前有一份我送交的文件副本，還有一份簡報紙，顯然是她私下做的彙整。

　　「你希望使用校園西側的空地，作為個人研究的使用空間，對嗎？」她先開口，語氣依舊機械。

　　「是。」我點頭。

　　「但你目前沒有在校職位，也未列名合作計畫。」

　　「我理解。我願意自行負擔場地維護與數據回報，並附上月度研究報告給學術審核部門。」我回應得簡潔。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沒有敵意，但也沒有認同。

　　「你提到的研究內容……」她翻了翻紙本，「……延伸自莉莉絲．諾貝教授的觀察方法與變異植體紀錄。」

　　我點頭。

　　這一瞬間，我確實感覺到她眼中掠過一絲猶豫。

　　「教授的研究在羅茵村事件後，部分內容已被中止轉檔，部分封存，目前無法在校方資料庫中正式引用。」

　　「我知道。校方當時的決策讓許多資料被標註為『潛在爭議』並轉入封存區，這點我很清楚。」

　　我頓了頓，指了指自己遞交的那份資料。「不過，我這邊保留著她當年授課與合作時期留下的手稿，還有一些實驗記錄副本。雖然這些東西無法在校方系統中查詢，但足以支持我目前想進行的模擬與觀察項目。」

　　她沒說話，只用筆敲了敲文件邊角。

　　「你說你可以自費維護這片空地？」

　　「是。我已經有初步預算表與供應清單。」

　　我把另一份紙夾推過去。

　　她低頭翻看，指尖沒有停過。

　　房間靜得只聽得見翻頁聲與筆尖觸紙的細微摩擦。她一頁頁地翻，有些地方甚至略作停留，像是在交叉比對。

　　我能感覺到她並不是在隨意翻閱，而是在尋找破綻。

　　她的眉頭在某個段落時輕輕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平整。

　　「這份材料裡，你提到要種植的，是變異種鳶尾？」她抬頭問，語氣仍是冷靜，卻多了一絲審慎。

　　「對，是我在西國一處野外濕地發現的野生變異株，根據莉莉絲教授留下的標註與推論紀錄，推測可能為第三代自交體。」

　　她沒立刻回應，手指在頁角輕敲幾下，然後才說：「這類物種現在被列為觀察類別……有潛在擴殖風險，你知道吧？」她說的擴殖風險，是指植物可能在非預期區域快速擴散，干擾當地原生生態，甚至影響土地使用規劃。

　　「知道。」

　　「而且你沒有任職於任何生態風險監控單位，沒有正式計畫編號，也未與任何植物保育機構簽署協議。」

　　「我願意每週送交生長記錄與環境監測報告。這項成果本來就是希望能與學校這邊合作延伸的，我相信這片空地若能合理使用，也有助於校方在相關領域的觀察資料累積。」

　　她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權衡利弊。從我剛剛的回答中，她大概也明白了，我的目的並不是要佔據資源私用，而是希望這份研究成果，能與學校形成正式合作。

　　如果能成功，對校方來說，不過是提供一片空地，卻可能換來完整的觀察資料、潛在成果與學術聲譽——這筆帳，她應該算得清楚。

　　然後她終於開口：

　　「這裡的資料準備得很細，雖然不是正式計畫書格式……但能看出你對這件事有備而來。」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神色依然平靜，卻不像一開始那樣無波無瀾。

　　「老實說，我對你們那一系的研究並不熟，更不清楚教授留下了什麼。但——」

　　她頓了一下，彷彿刻意選字，「——我知道羅茵村事件之後，有些東西確實被封得太快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她將我送上的紙夾合起來，語氣放緩些許：「我會送交研究安全部門複審，但在這之前，我同意將西側的空地撥交給你使用，為期三年。前半年為觀察期，你得每週提交一次報告，所有過程資料必須登錄副本系統，校方保有調閱權限。」

　　我點點頭，這樣的條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說，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寬鬆。

　　她最後補了一句：「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會搞出什麼動靜。」

　　我心裡默默重複了瑪蓮的話，不知怎地，總覺得這句話不單單只是場面話，也不全然是善意的預測。那語氣更像一個觀察者對棋盤上未知變數的投擲——拋出一顆種子，看它會不會發芽，看它究竟會長成一片花田，還是一場災難。

　　離開會議室後，我沒有立刻回家。

　　我轉了個方向，決定先去看看那片被塵封許久的西側空地。

　　我走過那座殘破不堪的木棧橋，來到了西側的空地。

　　眼前的景象比想像中還要荒涼，雜草蔓生、地面不平，一角甚至有半塌的舊棚架。我一時說不上是意外還是挫敗，只覺得一股疲憊湧上來。

　　我站在原地，頓時懷疑起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接下這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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