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花物語》《二部曲》 - 第二十一章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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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陽光從實驗室頂部灑落，在鋼架與玻璃構成的空間中折射出一道道溫暖光線。

　　我將厚重的筆記本塞進隨身包袋時，腳步微微頓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剛啟用不久的控溫溫室。

　　今日，終於要出發了。

　　希澄和雷諾站在門口，看起來都有些欲言又止。

　　「公司那邊的報告還沒走完，」雷諾開口，語氣雖然輕鬆，卻掩不住語氣中的遺憾，「我這趟恐怕沒辦法陪你去了。」

　　希澄也跟著點點頭，將手中的資料交給我：「公司那邊的藥劑試驗也還沒完全結束，我得留下來盯著……這次，不能陪你去了。」

　　我們三人在學生時期就合作了多年，彼此早已形成默契。這次無法同行，並非推託，而是清楚分工的結果。每個人都知道，到了這一步，每一分力氣都要用在刀口上。

　　我接過資料，語氣平靜卻帶著託付的重量。「我拿到樣本會立刻回來的。」

　　雷諾點了點頭，沉聲道：「別急，安全第一。這種外勤任務，和在實驗室裡對著樣本顯微鏡不同。」

　　「你放心，」我淡淡一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踏進西國。」

　　希澄沒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有著理性壓抑下的情感波動，像是過去多少次生死邊緣的回憶突然壓回喉頭。

　　「有狀況隨時聯絡，」她最後還是開口，語氣一如往常冷靜，「遇到危險的事情，千萬不要冒險。」

　　我點頭。

　　行李早已準備妥當，只帶了必要的資料與採樣裝備。

　　走出實驗區那一刻，我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座銀灰色的玻璃建築。

　　在希澄與雷諾的目送下，我拖著行李箱一步步離開。

　　陽光穿過實驗棟旁的行道樹，落在我肩頭，拉長了影子，也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我沒有回頭，穿過校區小徑，一路走到校門口。

　　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瑪蓮正站在校門邊，雙手抱胸，像是在等人。

　　她見我出現，微微側了側頭，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輕輕一笑，停下腳步，將行李箱放穩。「主任這麼早在門口等人，難不成是特地來給我送行的？」

　　「你要去哪裡，我會不知道嗎？」瑪蓮語氣淡淡地說，語調平穩，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西國濕地，是為了鳶尾花的原生樣本吧？」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知道你今天會出門，所以就順路過來看看。」

　　我頷首，並不意外。

　　瑪蓮身為主任，對於我們目前的研究進度與下一步打算自然一清二楚。她手上掌握著許多我們以為沒被記錄的細節，而這一切，也正是她身為管理者的敏銳與責任所在。

　　「你一個人去？」她問。

　　「嗯，他們手上都還有事情，所以只能我去了。」我答。

　　「那就更要小心了。」

　　瑪蓮走近幾步，語氣依舊冷靜，卻難得帶上了一點人味。「西國那邊近年情況不太穩，除了環境本身，還有其他不確定因素。你自己要多留心。」

　　我點頭。「我會的。」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必要的時候可以聯絡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我看著她片刻，真誠地回應：「謝謝你。」

　　她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抬了抬下巴，像是在無聲地催促我上路。

　　我拉起行李箱，朝前走去。

　　在背後，她站在原地，目送我離開校門。

　　陽光在她的身影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剪影，像是一條無聲的線，將我與過去暫時隔開。

　　我走上通往車站的街道。

　　離開校園後的城市街景熟悉又遙遠，人來人往的喧囂與基地裡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街角的早餐店飄來熱騰騰的香氣，行道樹下有快要遲到的學生匆匆趕路，也有老人坐在長椅上慢悠悠地曬著太陽。

　　這條路，我曾無數次經過，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受到它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明確。

　　途中經過一處小型市集，有幾個攤販才剛擺出早市的貨品，熱騰騰的蒸氣從豆花鍋裡升起，與晨霧交融成一片朦朧光影。我放慢了腳步，買了一瓶礦泉水，老闆娘笑著問我要去哪，我只是笑了笑，沒回答。

　　沿路還碰上一群穿著制服的學生，他們嘻笑著從我身邊跑過，有人回頭看我一眼，又被同伴拉走，聲音很快遠去。我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自己站在一條被時間分割出的路徑上，身旁的一切都繼續日常，而我正一步步走向某種不可逆的未知。

　　那群學生的笑聲依稀勾起記憶，曾經的我們，也曾滿腔熱血地討論怎麼讓一株種子在沙地裡活下來，或在實驗室裡為了一個不穩定的變異數據吵到深夜。那種拚命的熱，早就過去了，但留下來的，不是退卻，而是沉澱。

　　我們不是不年輕了，而是已經走過那些風風火火的日子。如今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更冷靜，更明確，也更孤獨。

　　經過一座小橋，橋下溪流潺潺，岸邊野草在晨風中微微搖曳。我停下片刻，望著水面映出自己略顯疲憊的臉龐。

　　這趟旅程不只是一次採樣任務，它關乎整個研究計畫的關鍵，也可能打開某個被我們刻意忽視的門。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

　　火車站的輪廓已隱約可見，矗立在街道的盡頭。

　　它的身影在初升的陽光中顯得古老而堅定，如同一座靜默守望的門扉，靜靜等候著每一位即將啟程的人。

　　而我，正一步步朝它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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