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三十章-鉤沉

曙光廣場，帝國最古老也最具象徵性的地標之一。

它是和平與秩序的代名詞，閱兵典禮在此舉行，星際協議在此簽署。從空中俯瞰，廣場呈完美的圓形，中央豎立的白金鐘塔在帝國元年建成，象徵「時間之下，萬物皆伏」。

如今，鐘塔依舊屹立不搖，晨光自高樓縫隙灑落，如金線編織在人群與車流之中。

霓虹廣告不斷閃爍變化，懸浮列車疾馳而過，無數市民在街道上行走、交談，沒人知道這一刻的繁華之下，正潛伏著一場無聲的獵殺。

一輛外觀平凡的黑色懸浮車靜靜停靠在廣場邊緣，如同千百輛車中的一輛，不起眼，毫無特徵。

利昂站在車旁，背靠著車門，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像以往一樣沉默寡言。

但他知道，今天不是往常的日子。

而是開始，是轉折。

此時，一輛車牌為 XJ009 的銀黑色懸浮車緩緩停在前方。車身塗裝低調，但利昂一眼就注意到了軍部專用的防彈構造，以及隱藏在車殼下的武器系統。

車門打開，一位頭髮花白、穿著深灰色西裝的雄性率先走下車。

利昂一眼就認出了他，帝國最高議會七席之一，知識。那張熟悉的臉曾在無數資料影像中出現，總是帶著理性、克制的微笑，語調冷靜，自以為掌握真理。

他身後緊跟著兩位保鏢，高壯、沉默，臉龐隱藏在反光面罩下，衣著雖然普通，卻無法掩蓋那身經百戰的氣場。

那不是護衛。他們動作俐落，站位嚴密，連呼吸節奏都一致。

利昂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兩人的手套與腰間輪廓。這是他熟悉的模式，也許是傭兵出身，也可能是帝國情報機構暗中調派的特務。

他清楚，若真正交手，恐怕不是能輕易收場的局面。

想到這，他放在大衣口袋中的指節微微收緊，眼神也隨之一沉。

那個站在帝國科技頂端的老頭子，正是當年讓他家破人亡的推手。

那張總掛著禮貌笑意的臉，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副偽善的面孔。

憑什麼，一個隱藏在議會高牆後的科學家，可以決定誰活、誰死？

他不沾血，卻比任何劊子手都要殘忍。

利昂垂下眼。他早已習慣壓抑怒火，但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只要再靠近一步，他就會失控，親手撕下那張虛假的面具。

就在他壓住呼吸的瞬間，知識的目光掃過，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審視，像是在核對貨物的標籤，而不是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呢？」

利昂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移了移身子，示意他看向後座。

他沒有回頭，但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車裡的小兔子此刻有多麼緊繃。

昨晚，他已經和她討論過所有細節。

他會將一枚無法被偵測的奈米追蹤器注射進她體內。那是幽爪工程師特製的裝置，效能僅有二十四小時，之後便會自動排出，不留任何痕跡。

而她的任務⋯⋯表面上是「交付」，實則是啟動整個計畫的第一把鑰匙。

利昂親手改裝了小兔子的聯環，在內部嵌入一組微型發射模組。只要她被帶入最高議會的封閉設施，裝置便會自動啟動，悄無聲息地搜尋、駭入周遭網域。

他要的不是監控畫面，而是真相。

帝國那些從未公開的軍工計畫，失蹤人口的代號紀錄，父親被掩埋的研究成果，以及那份傳說中的設計圖，究竟，被藏在哪裡。

這一次，他不只是要復仇，他還要讓那些人，為真相與過去，血債血償。

而她，那隻總是假裝鎮定，卻在夜裡顫抖的小兔子，是他唯一信任的同伴，也是他最不能失去的籌碼。

他的莉莉絲，不只是計畫中的鑰匙，更是他用整條命都想守護的人。

不論這次要付出多少代價，他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這一局，我們絕對不會輸。」利昂在心底暗自說道。

就在這時，那道令人厭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幹得不錯，幽爪比我想的有效率多了。」

知識露出一抹微笑。他抬起聯環，一筆尾款迅速匯入指定帳戶。

利昂手腕上的聯環亮起金色光圈，提示資金到帳。

那是一筆天文數字，即使對他這樣身經百戰的傭兵首領而言，也足以稱作「史無前例」。

但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這不是任務完成後的輕鬆，而是獵人將手伸進獸穴的開始。

他盯著那串數字，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卻帶著幾分試探地說道：「她只是個雌性，何必費這麼大勁？」

知識聞言笑了笑，那笑容不含善意，反倒帶著一抹高高在上、輕蔑至極的得意。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她是個重要的樣本，比你們過去接觸過的任何獵物都要珍貴。」

「她可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重要存在，從基因組成到能量反應，全都具備高度的戰略價值。」

說到這，利昂已經不想再聽了。

知識就像是在談論一項數據齊全的研究對象，一個冰冷的編號、一份可供拆解的實驗記錄，而不是一個曾在烈火與戰場中掙扎求生、有著豐富情感與靈魂的雌性。

來自別的世界⋯⋯樣本⋯⋯價值⋯⋯

這些詞語一個個劃過利昂讀的腦海，像鋒利的刀片。

他下意識地攥緊手指，指節發白，努力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情緒。

他們竟然這樣說她？

一群自視甚高的傢伙，這就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利昂咬著牙將車鑰匙遞給知識，拍了拍車頂作為交易完成的暗號。

「這傢伙歸你了，期待下一次為你『服務』。」

他關閉聯環，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時間開始倒數了，從這一刻起，每一秒都是在與死神賽跑。

稍早前的「燼羽」餐館。

它是一間隱身於中樞星核心區的老字號宵夜餐廳，招牌並不顯眼，木質門面有些斑駁，卻始終熱鬧不減。

餐廳營業時間從晚上六點至清晨六點，專為那些白天沉默執勤、夜裡才敢鬆口氣的雄性們而設。

這裡沒有過多裝飾，也沒有雌性專屬的奢華座位區，取而代之的是沉穩低光、木桌鋼椅，與牆角那台年久失修，卻仍傳出爵士樂的老式點唱機。

空氣中瀰漫著烈酒的辛辣、炙燒肉脂的煙香與香料刺激的氣味。一踏入店內，就像被這片喧囂與酒精包裹，所有人都能在此卸下防備，徹底放鬆下來。

「燼羽」的主打是酒精與手工熏肉，附加簡單卻飽足的炸物點心。

這裡沒有繁雜的餐點，有的是一群沉默寡言的常客、與偶爾深夜低語的軍人或上班族。

有人說，「燼羽」不是用來吃飯的，而是用來消化沉默與疲憊的。

店內，一個漆黑的身影獨自坐在最角落的卡座，與整間店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沒戴兜帽，也沒遮住臉，仿佛這裡根本沒人能認出他。

他的面前放著一杯濃縮黑咖啡，熱氣早已散去，苦澀的如同他臉上的神情。

他時不時觸碰著聯環。螢幕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每跳動一下，都像是在逼近臨界點。

此時，大門在夜風中被推開。

凱恩走在前頭，穿著一件皮夾克，一進門便掃視整間餐廳。昆恩緊隨其後，表情冷峻。

他們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利昂。

昆恩一句話也沒說，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他臉上。

杯子翻倒，咖啡潑灑在桌面上。

利昂沒有躲，也沒有反擊，只是別過臉，任由那股疼痛和火氣留下痕跡。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淡淡吐出一句：「凡瑞恩，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做。」

昆恩不發一語，只冷冷瞪著他。

「這是她的主意。」利昂緩緩說道：「我原本想放開，但是她選擇相信我。」

一旁的凱恩招呼服務機器人來擦桌子，然後皺起眉：「你要我們信這種鬼話？」

「選擇權在你們身上，但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們。」

昆恩咬了咬牙，從口袋中取出一封信，用力拍到桌上，然後拉開椅子落座。

那信封上是優雅的筆跡，用熟悉的古文化語寫道：「午夜·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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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尊貴又令人著迷的凱恩．凡瑞恩將帥大人：

我知道這樣的請求也許唐突、甚至有些大膽，但我不想再只是遠遠仰望你。

請允許我見你一面，就在明日午夜，銀翼街47號，那間名為「燼羽」的宵夜餐廳。那裡不顯眼，人也不多，我會在最角落的卡座等著你。

為了讓你能第一眼認出我，我會點一杯『夜影之花』。

那是我最喜歡的飲品，甜中帶苦，舌尖會有微微的灼燒感，但後勁卻清澈悠長。就像……某些心意，一旦說出口，就會在夜裡發燙。

如果你願意赴約，就請穿上那件我最喜歡的深灰色皮夾克。那樣一來我就知道，你來，是為了我。

這不是命令，也不是請求，只是……一顆雌性炙熱的心。

永遠仰慕你的追隨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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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上沒有寄件者，也沒有明確的落款標記。

凱恩一開始收到那封信時滿臉困惑。他正為莉莉絲的失蹤焦頭爛額，哪還有心思理會什麼深夜邀約、神秘仰慕者。

他隨手將信甩在桌上，不耐煩的說道：「這年頭還有人寫信？誰那麼無聊。」

但昆恩的神情一看道信封時就變了。

他走近兩步，沉聲開口：「給我看看。」

凱恩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信就被昆恩拿走。

他低頭仔細看著那張紙質略粗、邊角微翹的信箋。

不到五秒，他的眉心就皺了起來，目光變得銳利而冰冷。

「這是她的字。」他低聲說道，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莉莉絲寫的。」

凱恩臉色一凝，注意到昆恩所說的細節。

莉莉絲的字很特別。古文化語的筆法融合了一種早已失傳的結構方式。筆劃細長卻帶著韌性，偏向垂直構圖，每一筆像是從高處垂落的絲線，暗藏力道。

那些文字看起來不像是為了筆記，更像是一幅幅藏著節奏的畫。筆勢流轉，猶如舞者在紙上起舞，既古老，又帶著某種頑強。

那是她靈魂留下的軌跡，安靜而頑固，如同她這個人。

他們開始重讀內容，一字一句，將那些看似情話的句子抽絲剝繭：銀翼街47號、「燼羽」餐廳、午夜、角落卡座、夜影之花。

這不是告白。

而是一封經過精心設計的邀請函。

凱恩看著那關鍵的字，說道：「夜影之花（Liris）？莉莉絲（Lilith）？」

昆恩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這間餐廳不是你常去的那家嗎？你說過，他們只在深夜營業，而且基本都是雄性。」

當他們兩人對視的那一刻，所有話語都變得多餘。

凱恩看出了昆恩的心思。小聲嘀咕了幾句：「我們現在可是被議會盯著的人，這種時候跑去見誰……不太好吧？」

昆恩沒回話，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卻堅決。

他將信摺好收進口袋，說道：「只是吃頓宵夜，沒有人會因為吃宵夜而被關禁閉的。」

凱恩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呵，對，一頓『宵夜』。乖乖牌老哥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場「宵夜」，不是一場偶遇，而是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機會。

明晚，他們會赴約。不是為了那封信裡的熱烈情話，而是為了那字裡行間潛藏的訊息。

為了她。

時間回到「燼羽」餐館內。

「這封信……不是寫給愛人的，是寫給盟友的。」昆恩沉聲說道：「你要我們做什麼？」

利昂抬眼望向他們，聲音低啞：「她明天會被交出去。我留了追蹤器，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排出體外。你們現在要決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三人對視。

外頭的霓虹光閃了又暗，像是一場大戰的倒數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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