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未過期 - 第一章：等待（下）

葵芳的新都會廣場，李湘坐在露天場的咖啡店，頻頻拿出鏡子來照。

現在，這一刻，她很感謝自己會懂得化妝。

只要技術好，化妝等於是喬裝。

他不會認出她的，應該吧……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怕對方認出自己，還是想給對方留下美好的印象而照鏡子了。

看了看手錶的時間，大約六點多，那個人應該在這個時候下班。她站起來，向地鐵站走去。

以前讀書的時候，四點半學生就放學，而那個人在學生放學後，都會在學校留待到六點多才離開。當然，有時候，他還會更晚一點。

那個時候，她也是常常在地鐵假裝和那個人偶遇，然後為那短暫的相聚而竊喜。

「李湘，好巧喔！又碰見你呢。」

「嗯，很巧啊。」

才不巧，我等到腿都酸了。

「你今天又待在圖書館的自修室溫習？」

「嗯。」

「真用功呢，你也去地鐵吧，我們一起走吧。」

……

想到讀書時期的自己，連李湘也覺得很愚蠢。

而且，這份愚蠢延續到現在……

要到達地鐵站，一定要穿越這座天橋。時間大約是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天橋上穿梭。李湘全神貫注地注意天橋的另一端，不久目標人物便出現了。

淺藍色的襯衣，筆直的長褲，簡單而散發斯文內斂的氣息。

他慢慢地向這裡走來，隨之距離越來越拉近，李湘的心跳越加不規律……

馮偉吉正想走入地鐵站的時候，一把女聲叫停他。

「不好意思，馮……馮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請問你是？」

眼前的女性容貌豔麗，一頭秀麗的黑髮傾瀉而下，一襲緊身的紫色短裙將修長的玉腿表露無遺。

他記憶裡沒有見過這名女性，「我們認識？」

「上個星期你在葵湧廣場外那座天橋不是幫忙了一名女性嗎？我就是她。」

是她？完全不像。

難以想像，當時狼狽不堪的人，現在變成風情萬種的女人站在眼前。

馮偉吉禮貌地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

嬌豔的女人臉色一變，露出一絲慌張，很快就消失不見。

「你借給我的是個人八達通。」所以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姓名。

「喔！原來是這樣啊！」

「我剛才跑來這裡購物，沒有想到會遇上馮先生。」她笑了笑，補充道：「那天實在很感謝你。」

「不用客氣。」

「反正遇上了，找個時間將東西還你吧，你看看幾時有空？」

原本馮偉吉想拒絕，可是想到自己的個人八達通在她的手上就有點猶豫了。畢竟，那張八達通有個人的資料在裡面。

或者，他去地鐵公司取消了那張卡？

「還是不……」

生怕他的拒絕，豔麗的女人急忙定下時間日期。

「星期五，這個時間，我在地鐵等你吧。我還有點急事，先走啦。」

還來不及說半句話，俏麗的影子就急急忙忙地踏著高跟鞋離去。

坐在列車的座位上，李湘為自己剛才的舉動嚇到冷汗直流。幸好，對方沒有認出她！幸好，事前將相遇的情景幻想過十幾萬遍，有了無數的練習才對答如流。

但是，剛才也差點出錯。

竟然，差點喊出「馮老師」。

不過……

從現在開始，她期待星期五的來臨。

「你最近經常笑瞇瞇，心情很好喔，遇上了什麼好事？」

房間裡，葉藕兒一邊將牛肉放入鍋子，一邊詢問。

今晚生意不太好，訂了房間的客人突然打電話來取消預約。因為小姐都是按時收費的，為了不做虧本生意，媽媽桑就讓一些小姐提早下班。

而她們就是其中的兩個。

因此，才有空聚在家裡吃火鍋。

「才沒有什麼好事。」

小聲回答，李湘將一顆熱辣辣的魚蛋放進口裡，差點燙傷舌頭。連忙沖到廚房，在冰箱取出一瓶冰水，喝下好幾口，口裡的滾燙才緩和了下來。

「那個約會讓你開心到得意忘形的程度嗎？竟然，連吃東西都不專心？」

葉藕兒拿著筷子指著李湘。

「什、什麼約會？」她怎樣知道的啊？

葉藕兒抬起下巴，筷子指向另一個方向，「月曆啊，上面畫了一個紅圈。」

其實，當然不只這些。

前幾天，在這裡過夜後的早上，她看到李湘的家裡出現一雙男性穿的皮鞋。

第一時間，她還以為李湘和人同居了！

可是，她找遍家裡的東西，除了衣櫃裡多出一件男式的大衣外，什麼也沒有，連一支牙刷也沒有。

講述完後，葉藕兒好奇地問：「是誰啊？你竟讓他進入家門？」

李湘在朝露夜總會裡很有名，不是她長得最漂亮，最性感。或者，最有客源。而是，她出名「三不陪」。包括，不上床，不接吻，不過夜。

（備註：不過夜是指不陪客人在夜總會之外通宵玩樂。）

最初，她聽到後很疑惑，這樣還有客人找李湘嗎？

可是，李湘好像挺有學問的，總能和客人談論到一些財經，美術歷史，地理等等的知識。除了，用肢體的碰觸外，她有許多方法哄客人開心，哄客人點更多的酒，讓自己被客人點名的記錄不下滑。

她讓人羡慕，也讓人嫉妒。

進這行業，有人自願，有人被逼，總之有各有各的理由。

最初，她也曾妒忌過這個女人，為什麼同樣墮落到這種地步，李湘還能出於污泥而不染呢？

後來，她才知道李湘在平時白天不上班的時候，用了多少汗水去刻苦學習，她的嫉妒變成了敬佩……

明明對男人的防禦力很強。就算至今有多少個少爺公子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沒有答應，甚至連人也沒有請進家門半步，現在竟然有個男人打破了這個規則？

「快從實招來！」

這是什麼口吻啊？怎麼像強迫罪犯認罪的對白啊？李湘失笑。

「才沒有進家門啊，之前不是跟你提過，一個星期多前，有個人幫助了我。」

頓時，葉藕兒忽然大悟。

「就是那個人？」

李湘點點頭，夾起一塊牛肉。

「喂喂，那是我的！」葉藕兒用筷子打下她的獵物，讓李湘不禁一笑，轉為夾住鮮蝦。入口鮮甜的蝦肉，簡直讓人回味無窮。

「說起來，明天就是星期五，你打算穿什麼去就見那個人？」

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心呢？

李湘心裡疑惑，不過嘴上卻說還沒有想好，只看見自己好友的臉上浮起很詭異笑容。

從新都會廣場的洗手間出來，李湘還是一臉不安。

她想了想，還是走回去洗手間，照多一次鏡子。

鏡子前的女人清麗秀美，皮膚白皙的她很適合穿純白色的連衣裙，原本就高挑，身材中等，所以並沒有因為穿起白色的衣服就顯得身材肥。

輕歎了一口氣，手錶裡顯示相約的時間快到，李湘無暇再顧及這樣的打扮到底會不會被認出來……

站在地鐵前入口的天橋，李湘心情很複雜，即興奮又害怕。

葉藕兒堅持普通的男人不喜歡濃妝抹豔的女人，所以要她畫素顏妝。以及，強迫她穿上這條裙子。

她也不喜歡打扮妖豔，可是與其冒著要被對方認出來的風險，她情願穿上一層保護更好。

可惡的藕兒！竟然因為她頻頻照鏡子而沒收她的鏡子和化妝品，生怕自己趁她不在而畫出另一個妝容。

「你等了很久了嗎？」

李湘只顧著沉溺在自己的思緒，弄到人已經站在眼前也不知道。反而嚇了一大跳，連退一步。

「抱歉，嚇到你了嗎？」

馮偉吉並沒有想到對方會露出這麼大的反應，有點愧疚，一再道歉。

「沒有關係，是我自己在發呆而已。」

李湘尷尬地笑了笑，將用紙袋裝好的大衣和鞋子遞給對方。對方在接過袋子的時候，視線在她的手背上一頓，隨後才接住。

李湘沒有留意到對方詫異的神色，從手提的包包裡掏出八達通遞給對方。

對方接住後，問了一個問題。

「小姐，請問你姓什麼？」

「啊？」

看到眼前的女性露出驚訝的眼神，馮偉吉生怕自己會被當成可疑的人士，連忙解釋。

「只是覺得你很像某一個人，所以想問問你的姓，沒有別的意思。」

明明是沒有「別的意思」。現在特意說出來，倒好像是有這一層意思。

馮偉吉在心裡為自己的解釋而後悔。

而李湘沒有意識到氣氛的曖昧，從剛才對方問她姓什麼的時候，她就感到全身冰冷。再聽到，對方說像某一個人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會因為心臟停頓而死。

「我……我姓……」

她垂下頭，心裡感到十分矛盾，不想對眼前這個人說謊。可是，又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實姓氏。

看到李湘的困惑的表情，馮偉吉帶著歉意說道：「你不回答也沒有關係，真的。」

「我姓李。」自己都知道他的姓名，卻不肯說出去，更讓人奇怪吧？

「啊？」

沒有理會馮偉吉一時反應不過來的表情，李湘客氣地說道：「上次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忙。再見。」

自顧自地說完後，她便快步離開，當作沒有聽到後面呼叫自己的聲音。忽然，手腕被抓住，她回頭一看，那烏黑深邃的眼眸帶著喜悅的笑意。

「李湘？你是李湘吧？」

心生重重的一跳。然後心臟像是失去節奏似的，強烈地鼓動著。最後，他還是認出了自己了！

「我是馮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現在這一刻，李湘後悔得要死。早知道她應該對這個人說謊！

「剛才我就一直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你，想不到你是李湘。你真的變了很多呢。」

當然變了很多，可惜不想讓你知道。

希望在你的記憶中，永遠保存學生時代青春無瑕的自己。而不是現在這個在夜晚會對男人搔首弄姿的女人。

「呃……李湘？」

眼前的女性一直都不出聲，臉色反而有點難看，「你不舒服？」

馮偉吉雖然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認錯人，但是很快又打消這個疑慮。

因為，她的右手背有一顆痣，那是以前李湘還是他的學生的時候，自己就看過的。

「啊、啊。馮老師，原來你是馮老師啊？」李湘假裝驚訝。

「我老了很多嗎？你竟然認不出我？」比起李湘外貌上的變化，馮偉吉倒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變化。

「也沒有啦，只是很久沒有見，一時認不出來而已。」

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那是刻在她腦海中深處的男人，這麼多年，時時刻刻想起的男人。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馮偉吉很客套地問候著。

「不錯，還可以啦。」如果，沒有被你認出來的話。

李湘想了想，還是覺得用藉口趕緊跑人比較好。按照現在的情況下去，他們交談就會越來越深入。有些事情，她不想被問到或者談起。

「我還有……」

「難得碰面，我們去喝杯咖啡吧。」最後那個「事」字還沒有說完，就被對方先發制人了。

面對馮衛吉的笑容以及邀請，李湘實在說不出一個「不」字。

「呃……好啊。」

唉！拒絕不了，只好隨遇而安了。

商場的某一間咖啡店，兩人相對而坐。

馮偉吉本來去點飲料，卻空手而回。「李湘，你等我一下。」

說完，就跑了出去，大約十分鐘才拿著一杯飲料回來。

「凍奶茶少甜。」

他將飲料送到她的面前後，然後去櫃檯點了一杯黑咖啡，隨後才坐下。嘴裡抱怨道：「這裡的奶茶竟然這麼快就賣光啊。」

李湘心裡浮起一絲苦澀。

這個男人啊！真是溫柔又殘酷！明明對你沒有特別的意思，卻又在一些細節上讓人誤會！

「想不到老師，你還記得我喜歡喝什麼呢。」

「以前演出話劇的時候，你不是常常在後臺喝的嗎？」

馮偉吉輕笑，「那個時候。你的好朋友秀萍不是取笑過你，再喝下去，就會變肥妞了！」

想不到他還記得這麼清楚，明明每一屆都有畢業生。

當時他是中二的班主任，後來一直做她的班主任做到畢業。而且，他也是話劇的老師。

那些時光，好像昨天才剛發生，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似的，似遠又近。

「你還有和秀萍聯絡嗎？那個時候，你們的感情很好喔。」

「呃……已經沒有啦。」李湘眼裡露出黯然，「畢業後，大家都很忙。」

「也對，你現在在做什麼？」

心裡猛地一跳，最終還是避免不了聽到這樣的問題。李湘不自在地垂頭看著杯子裡的冰塊，用吸管刺了刺。

「服務業。」事實上，她沒有說謊，只是掠過重要的資訊。

「旅館之類？」

雖然服務行業包括很多範疇，但是馮偉吉想起上一次見到李湘時的打扮，豔麗而嫵媚。

「差、差不多啦。」

差很多啦！旅館和夜總會怎能相提並論？李湘在心裡吐槽。

「真沒有想到你會做這種行業。」

馮偉吉露出懷念的樣子，「你以前中文不錯，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升學，或者將來從事相關的工作呢。」

真沒有想到你會做這種行業。

明明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李湘一瞬間還以為對方在責怪她做夜總會小姐。

是她太敏感？還是心虛？

也許，兩種心情也有吧。

李湘沒有發現自己露出諷刺的笑意，視線盯著杯子裡已經不冷的奶茶，語氣平淡地回答：「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做這種工作呢。」

就這樣一問一答，在虛虛實實的對答中，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個小時。馮偉吉看到店裡牆壁上的掛鐘顯示著七點半。

「想不到談了這麼久，沒有妨礙你回家吃飯吧？」

記憶中，李湘是一個喜歡回家愛吃飯的孩子。馮偉吉記得以前每次話劇表演完畢後，他請同學吃飯，李湘都拒絕，說家裡的媽媽已經煮好飯了。

「不會。」

家裡根本沒有人等她吃飯，所以才沒有什麼妨礙不妨礙。

李湘拿起座位上的包包站起來，客氣地說道：「我差不多上班了。老師，有空再談。」

馮偉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你的電話號碼？」

「啊？那個……」李湘露出猶豫的神色，然後終於對著眼前的男人說出第一句真實的謊言。

「最近手機摔壞了，還沒有買。」

「沒有關係，先說號碼吧。」

「54925492」

李湘有想過只要故意說錯一個數目字，就會打不通的可能。可是，還是如實說出來了。而且，還得到了馮偉吉的手機號碼。

「買到新電話後，有空就打給我吧。」

「一定。」才不是一定會打呢。

李湘笑了笑，揮揮手。

「再見了，老師。」

「再見了。」

馮偉吉舉起杯子，喝掉已經冷掉的黑咖啡。忽然，看到對面的座位上有一顆閃閃發亮的東西，起身走過去撿起，發現是一枚耳環。

當天晚上李湘的手機就收到一條資訊。

李湘你是不是掉了耳環？買到手機後，打給我吧。耳環在我這裡。

看完資訊後，李湘看著化妝臺上的鏡子，自己少了一邊耳環的耳朵。

明明不想見那個人，為何又故意營造藉口去見他？

到底在想什麼啊？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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