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深刻的一個回眸 - 青玉案

又是一年元宵，我帶著丫鬟慢慢走出府邸，照著每年的習慣，坐上夫君為我準備的馬車，伸手拉下了窗簾。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0gR43yJez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DMngtvs5I

馬車一路癲頗，外面的橙紅色的光一點點穿透了薄薄的簾布，我用餘光瞄了一眼，伸手扶了扶我頭頂上一晃一晃的茉莉髮釵，手心立即就沾染茉莉的香氣。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hmUs1rFg

我只是來看看舊人的，我垂下眼看著手心。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2Y5ixaPeh

今天是進士及第後，衣錦還鄉的日子。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0yySkKq1q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A7uzpuo9

我仍在襁褓的時候，生母將我遺棄至路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6ksKCYmps

我沒多少當時的記憶，只記得生母將我放在地上之後愈變愈小的背影，還有從天上滾滾落下的白團子，將我的臉頰打濕，嘴巴呼出團團白霧。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hnx0zwde

白團子愈下愈大，我愈來愈冷，忍不住啕嚎大哭，我邊哭邊見人們的腿不斷交替著，也沒有一雙願意為我停留。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A9RvQchg

在我快要凍僵之前，一雙溫暖的小手把我抱了起來，讓我穩穩的落在他小小的懷抱。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BcimQJ3b

在我的記憶斷開前，我能依稀聽到他稚嫩的聲音呼喊著，又拍拍我的臉頰。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3j7EJw27

我看他兩眼，便眼前一黑，昏睡過去。當記憶重新連結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個六、七歲左右的小女生。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wpSIYhOy

而把我撿回來的小少爺，已經是個十、十一歲的男生。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0tHgAPPGP

他們家是在縣內很有名的私塾。尤其是老爺，他是全縣最會教授的先生，聲線不單低沉，教授時內容乾脆利落，引人入勝。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IinthyqG

你問我如何得知老爺的授課？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jxvjfpfT

對哦，女生哪可以學寫字、唸經書呢？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EzwVJnVyl

這還得托老爺的福。他們讓我當起小少爺的貼身侍女，白天讓我在私塾外面的花園打掃，入夜後就照顧小少爺；所以當我在私塾外打掃時，總會聽著學童昏昏沈沈的朗誦聲，輕聲跟讀；又偷偷聽著老爺講課業的內容，把聯想到的景像用掃帚、庭園掉落的草堆畫下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Fijb4Xyq

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女兒家在唸書！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6UWEBBoHq

我擦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在蟬叫的附和下，動起身來趕緊收拾好庭園，把滿堆的枯黃乾葉抱好拿去柴房。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kL4pM2yog

還未等我把氣順好，頭頂就落下了塊方巾。我皺起眉頭放下懷抱中的葉子，把方巾扯下來，就看到面前似笑非笑的小少爺。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nUAbOHDYV

他看著我因生氣而鼓起臉的模樣，似乎心情很好的微微揚起嘴角。小少爺從私塾的涼亭翻身跳下來，穩穩落地後又跑過來接過我手上的方巾，在我額上輕輕印擦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Qh0LTUII

「你趕快去唸書！」我嘴上說著，卻乖乖站好，任由小少爺靜靜地幫我擦著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AFM5J5No

一陣微風吹過，蟬叫驟然停止，只淨下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Z3BOusED

「好了。」小少爺放下手，把手巾塞到我手上，「我們已經放學了。你看私塾，都沒有人了。」小少爺伸手指指私塾，又輕輕敲了敲我的額，也不嫌棄我汗津津的，「快要日落西山，先進來吃飯吧，吃完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小少爺咧起嘴角，露出了一對少了一邊的門牙，笑得燦爛，像是在打些什麼鬼主意。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RjJ8Qvqz9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MEsWwRLS

吃完飯，外面的天早已黑了，府裏內外的燈籠蠟燭都被逐一點起了火，火苗一簇簇的，指引著我倆往私塾外的花園走。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72pNG54E

雖說是夜間，但天氣還是很炎熱，小少爺牽着我的手心也泛起了一層薄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72Acq07Fi

小少爺走著，也不時把手捂在胸口的衣領。走了沒多遠，他便在花園一處一屁股坐下來，又拍拍他身旁的空地，要我跟他一起坐。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iN4P3a0U

「你可是少爺，哪可以坐在髒髒的地上！」我皺著眉頭童聲童氣的罵他，他也沒惱，只是擺擺手，又把我扯下來坐到他身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Efe3Hlv0P

他寶貝的把一株我從未見過的小花從衣領拿出來，又輕輕的放在我的手心。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rRMlDbuh

是一朵白色的小花。我把鼻子拱到手心，一股陌生的清香鑽入鼻腔。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snUpEz1HT

「這是甚麼？好香哦！」我眨眨眼睛，興奮的看向小少爺，他看我滿眼星辰的可愛模樣，又勾起嘴角笑笑。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ZrbXHp6F

「這叫茉莉花，是從佛國來的。」他頓了頓，「你知道是哪裏嗎？」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2v0tdWish

我迷惘的搖搖頭，小少爺只好從地上檢起一支樹枝，在沙地上寫起了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e51vmraa

一橫、一直、一撇、一捺⋯⋯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IGNlK5hpX

我靠著私塾裏依稀的火光，望著沙地上大大的「茉莉」，反應不過來。小少爺寫完，又把樹枝塞到我手中讓我也寫字，我可不敢，搖搖頭又把樹枝塞到他手中。小少爺只好搖搖頭，連著我的手帶著樹枝，在沙地上沙啦沙啦的寫起字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HM9M6QQvU

一個歪歪斜斜的「茉莉」在沙地上綻放。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MuaRHKx3b

我用眼睛細細描繪著每一筆、每一劃，線視一點都不想離開。小少爺看我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又湊近了點，細聲問：「要不要教你寫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RjO9XcTh

我聽罷，轉頭就用手把他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眼睛瞪大警告著他別說胡話。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POt2aQhO7

他沒理會，只是笑彎了眼，把從我手心掉下來的花，輕輕插到髮髻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MNDqcu8T

「我只想你快樂。」他摸摸髮髻，「由明晚開始，我就是你的識字先生囉。」他如此說道，呼出的熱氣打在我的手心。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0O3Txm7nT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tlo2evYm7

自此之後，晚上服待少爺的工作變成了練字學習的環節。小少爺很有耐性，日復日、年復年的，教我用紙筆墨硯，教我畫畫，教我寫字，教我唸四書五經。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9cXUAcbi5

微風吹過，樹梢間的蟬鳴漸漸歇息，轉眼間，枝頭已被皚皚白雪覆蓋，搖搖欲墜。時光悄然流轉，小少爺與我的歲月亦被偷走，在花謝花開、樹枯樹榮間，一點一點長成了小大人。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cel9eO6Wk

今夜是元宵節，我看著府裏的燈籠比平常放得更多，天氣也更冷了。我緊緊捏著被在肩頭的兔毛披肩，依舊和小少爺在私塾外緊緊靠在一起，聽著他如同老爺一樣低沉的聲音，乾淨俐落地講述著一個個故事。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OeQZMRwUE

我聽了一會，伸手捏捏小少爺的闊寛的肩膊，「元宵節好玩嗎？」我鼻子被凍得通紅，他頓了頓，下意識往胸口摸了摸，回過神來又把我的外衣拉緊，嚴嚴實實的把我裹了起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b9QhSht5

「唔⋯⋯那要出去玩嗎？」他思考了一瞬，帶著哄騙的望著我開口，我隨著他也奸狡一笑（我在這個府待久了也放肆起來了！），倆人笑著在家僕的注視下逃了出去。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JoAcmlBM

離開府邸時，我的眼睛立刻映出了那五彩斑斕的街道。街上掛滿了橙紅色的燈籠，吃的、玩的攤檔在粗聲叫賣，街上擠滿了人，大的小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遠處還有一個搭起的戲棚，傳出了柔婉的歌聲。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ztpyrlf9

我眼睛一轉，扯起少爺的手就衝進人羣中。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CwQG7bzXy

我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拿著燈籠。少爺沒好氣，只是低下頭幫我擦擦嘴上沾上的糖漬。我朝他一笑，又跑去跟他看戲。看了好一會兒，燈開始慢慢熄滅，人羣消散，黑夜又再次回歸平靜。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oPc91h20

回去的時候，天又開始降起了雪，雪花一點點打在少爺身上，我只好踮起腳吃力的把他頭上的白色掃光。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OgI7WVB0

他笑笑，低下頭讓我動作，又柔柔開口：「我當時是在這個夜晚帶你回家的哦。」我沒回話，又聽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6GTB2ml6J

「當時也是元宵節，祭典完結後我就看到你小小的一團窩在屋簷下一動也不動。」他又彎起手指，圈成一個圓比了比，「你當時只有這樣小哦！」他強調，「我看你嘴都冷得發紫，我心想你會不會冷死！我也沒照顧過人，但下意識便將你塞到我的衣衫內，喚來爹娘帶你回家。」我聽著，心下一動，把圍在他脖子的兔毛圍脖圍得更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rB4RuWngs

「我真希望我能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他站直身，低頭在衣領裹翻找著，然後把一支佈滿茉莉花的髮釵放到我的手心。我看著髮釵上茉莉花像是蔓藤一樣彎彎曲曲地纏繞著銀製的釵，中間又有低調的暗紅寶石當點綴，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又皺眉看向少爺。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kRpa7beb

「你從哪裏搞來的？太名貴了！我用不合適！」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2LSaiFwD2

少爺輕笑，像小時候一樣沒理會我，只是輕輕的把髮釵插到我的髮髻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yP6BSX9J

他看著我臉頰紅紅的，視線萬般不捨的緊緊黏著我，我才意識到不對。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LXOWNNpC

「少爺⋯⋯？」

「我要上京考科舉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NdkRQSVr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1qJKYdjE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沒反應過來，他就早已收拾好，坐上準備好的馬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5XEWPrFn

他沒有回頭，十七歲的青年壯闊背影就在我面前變得愈來愈細，像我印象中的生母一樣，最後化成一點白雪。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PYU97rwH8

心裏落空空的。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9wPaQnRDw

他走後，我每天都會把髮釵插在髮髻上，每天晚上都會靠著星點火光到私塾的花園坐坐。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dbEE1wFP

——就算我不再需要服侍少爺。就算沒有人再和我過元宵節。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MouQgmHyY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WFCYBkM0

直到老爺給我安排了一場門當戶對的婚事。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SzYFkAw3

其實我一直覺得老爺已經察覺到少爺和我不能明言的關係，但他不但沒有收起髮釵，還照顧我尷尬的身份，讓我風光出嫁，老爺已經算是待我不薄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KBvONKUN

我便欣然接受這椿婚事。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KP90QvVg

夫君是一個小官，生活尚算是過得順利。婚後我把髮釵收好，只有在元宵節的時候才會拿出來裝飾。夫君也沒說甚麼，只是笑笑幫我把耳邊掉落的頭髮翹好。然後喚來馬夫帶我出去閒逛，就像少爺一樣⋯⋯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5B53vVmDN

「咴咴——」馬叫了起來，車也慢慢停下。我的思緒也在此隨著車而暫停。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5vHsjOmS

丫鬟先撥開簾子下了車，之後又把手伸進來。我再次調整一下髮釵，才接過她的手，彎下身子下了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wirwel9X

街上仍然是沒變的熱鬧。燈飾一年比一年好看，今夜的燈籠顏色、款式都比往年多，也新增了猜燈謎遊戲。我和丫鬟慢步走到每顆燈籠下，看著燈籠貼著的燈謎字句，有一搭沒一搭猜了起來。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WMG0ESrz

「鏗鏗——鏘鏘——」打鑼打鼓的聲音響徹大街，我轉過身看向巷頭的位置，只見一位生得高大的男生，身穿紅色絲綢，坐在馬上，被眾人簇擁著緩緩順著巷子走。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YqGtg2N5

「進士及弟——我縣私塾先生之子——衣錦還鄉！」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KPe164LZ

四周的人都為這位新晉進士感到驕傲，為他歡呼，鼓聲鑼聲炮仗聲響過不停。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qZgtxYob

很嘈，嘈到他騎在馬背，高高在上的時候，我也只看得見他。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m268tb4V

或許人太多了，他沒有注意到我，只是直徑擦過我身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BlVVJN7m

也好。我垂下眼，在他又再在我眼前消失成星點火光之前，我拿著猜燈謎的燈籠喃喃自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5htPCIWfo

我放下燈籠，暗想謎底鐵定是我跟少爺的時候，像是心靈感應一般，馬背上的人轉過頭來，回眸。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TzyQiDhl

——一瞬間，我仿佛回到那個私塾的後院；夜色下，他握著我的手，帶著我寫下「茉莉」二字。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mHiom63B8

他眼裡閃過了無數話語，抓著韁繩的手一瞬收緊，指節泛白，馬順應收慢了腳步。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NDFjthpAO

我眉目低垂，安靜地在燈火的陰影下站著。他看著，喉結微微滾動，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0dXP6CVt

最終只凝視著那支仍在映出淡淡銀輝的髮釵，再伸手指了指，滿眼星河。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BlbrF5JX

我又想起他教過我的。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voJgsWlHS

「你知道在佛國，每一種花都有意思嗎？」

「這種花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唯一。」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QztjsPH1

我看著他，低下頭，半蹲下身，向他行了個禮，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我才緩緩叫來馬伕，坐上車。

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TUjtTKp2

丫鬟隨我坐上車，窗簾拉下的時候，車內一片黑暗。她想要掀開簾布，讓光透進來。我擺擺手，拿起到埗時買的燈籠。我將燈籠輕輕舉起，燈火隨著馬車微微搖曳，像是他曾經和我一起寫的字，搖搖晃晃，終究無法定格。

ns3.144.167.25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