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的光在陳亦凝眼底眩出層層幻影，往日習慣的香氛在此刻混雜著酒氣鑽入鼻腔，酒精的餘韻還在胃裡翻騰。李潔的嘲諷和沈家的陰影讓她幾乎失眠，費了功夫才遮下去的青黑似乎又在眼下浮現。
陳亦凝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呼吸在悠揚的樂曲中逐漸變得雜亂，路過的侍應瞧見一臉疲憊的她，上前關心道：「白玫小姐，妳還好嗎？」
「估計不太好。」陳亦凝自嘲地笑了笑，對著侍應說道：「替我請個假，今天先走。」
侍應答應下來，陳亦凝這才回了休息室去，向著擔心的橙子解釋了緣由後，脫下了月白色的旗袍，換上一身米色毛衣和黑色長裙，背上提包離開了猶如囚籠的雲間影。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PbAiJamni
離開時，瞥見倚在窗邊抽著煙的李潔，一貫侵略性的妝容在模糊的光影中顯出異樣的落寞。那頭的她似乎察覺了視線，撇過了頭，卻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將戴著舊手鍊的左手往身側藏了藏，把目光收回到窗外的江景上。
江岸的風夾帶著涼意，陳亦凝坐在步道旁的長椅上縮了縮身子，三兩漫步而過的行人切割了倒映在江面的月，只有一片破碎落入眼底。
她本來打算離開雲間影後便直接叫車回家，可在肌膚接觸到寒意的那一瞬間，隱約的咆哮夾雜著哭泣似乎又在耳畔迴盪，灰白斑駁的天花板和略顯逼仄的房間攪亂了腦海中的想法。
如果就這樣回去，也不過是換一個牢籠罷了。
陳亦凝按開手機，鎖屏畫面是一幅荷花池的油畫，她的眼中浮現一絲懷念。這是她決定輟學前的最後一幅作品，雖然沒來得及將它補完，只留下這麼一張照片。
指尖在螢幕上滑過，陳亦凝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大學旁邊那條熱鬧的小吃街，兩年過去了，不知道那邊是不是還熱鬧著。
去那裡的話，也許能暫時逃開這些事情吧？
想到這裡，陳亦凝起身向著公車站走去，搭上了前往大學的公車。
在記憶中的站點下了車，市井的氣息迎面撲來，攤販的吆喝聲和熙攘人潮交織成熱鬧的景象，比她印象裡的小吃街還要再嘈雜幾分。食物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陳亦凝漫無目的地走著，視線在琳琅的攤位中逡巡而過，最後落在一間有些熟悉的可麗餅小攤上。
她才靠近，攤位裡上了年紀的女攤主抬眼一瞧，便是有些訝異地道：「哎？妳不是那個……常常身上弄得都是顏料那個女生嗎？妳還跟我說你要當大畫家呢。」
陳亦凝一愣，背在身後的手指蜷了蜷，她沒想到眼前的攤主還記得她大學時的形象，當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見。」
「見面就是有緣，今天這份算姨的！」陳亦凝的拒絕還咽在喉間，女攤主便已豪氣地擺了擺手，輕車熟路地做起了她喜歡的口味，還有點小埋怨地說了句：「妳這孩子，瞧著比以前還瘦，得多吃點。」
看著逐漸成形的可麗餅，陳亦凝突然回想起還沒輟學前的時候。她其實來的頻率並不算高，只是每次來的造型總是五顏六色的，一來二去的也和攤主熟悉了起來。那時候的她也像現在這樣，就站在攤位旁邊等著，只是那雙不同於現在的眼眸中，還裝滿著期待的星光。
她斂眸，唇角浮現了淡淡笑意。
攤主很快做好了餅，陳亦凝還是趁著攤主不注意時掃碼付了款，然後在攤主一臉嗔怪的表情中接過了餅，只是還沒下口，有些耳熟的聲音便在背後響起。
「亦凝學妹？」
清越的男聲讓陳亦凝身子一頓，緩緩轉過頭去。一個身穿淺灰色針織衫的男人映入眼簾，一頭微卷短髮下是清秀的五官，鼻樑上掛著的金絲眼鏡平添了幾分斯文，他臉上的神情正從驚訝轉變為驚喜。
而她看見了他右手上那條獨特的編織手環，記憶中畫室裡的身影逐漸清晰。
「陸澤川……學長？」
「真的是妳！」陸澤川笑著走上前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有幾分複雜，「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妳。」
陳亦凝抿了抿唇，低聲道：「嗯，剛好路過。」她不想多談，手中的袋子因用力而有些變形。
「我剛好回學校拿東西，順道過來找宵夜吃。」陸澤川指了指小吃街的另一端，詢問道：「要不要一起逛逛？好久沒見了。」
陳亦凝本想拒絕，可那雙帶著期待的眼眸和翻湧的孤寂感還是讓她做出了妥協：「好。」
陸澤川熟練地從一旁的攤販要了兩杯果汁，將其中的橙汁遞給了陳亦凝。杯身微涼的觸感透過肌膚蔓延開來，她小口吃著可麗餅，一邊緩步走著，一邊聽著他回憶著大學時的趣事──那些天馬行空的畫作還在腦海裡，為了畫展熬夜趕工的地獄便已追了上來，還有他幫著她在畫室佔座的片段。
他的目光停在她臉上，語氣低了幾分：「那時候突然聽到妳輟學的消息，我跟大家都挺訝異的，也覺得很可惜……」
中斷的學業再度被提起，手中的果汁似乎又涼了幾分，她側過臉，輕聲道：「有點私事，就沒繼續讀了。」又錯開了話題：「那你呢？畢業之後做了什麼。」
陸澤川聰明地沒有多問，轉而談起了自己：「我呀，在工作室當個設計，偶偶畫畫速寫。嗯……不好不壞吧。」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遺憾，順手遞了一串魚丸給她：「吃點熱食吧，妳看起來不太舒服。」
陳亦凝接了過來，魚丸入腹的溫度稍稍驅趕了不適。兩人正聊著，一道沉穩的嗓音插了進來。
「陳亦凝？」
她抬眸望去，和周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許景珩站在不遠處，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被他掛在手上，領帶鬆開的口子隱約看得見末端的鎖骨。他皺著眉，似乎對這喧鬧的場景有些不適。
「冰山先生？」要不是他先喊了她的名字，她肯定會以為自己眼花了。
陸澤川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回轉，疑惑道：「學妹，這位是？」
「認識的人。」陳亦凝的語氣有些僵硬，想起他送她去南苑路的場景，目光不自然地轉開。
許景珩走近，探究的視線掃過有些防備的陸澤川，停留在陳亦凝身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妳。」
「我還以為金貴的冰山先生不會來這種地方。」給自己打完氣的陳亦凝換上了笑，揶揄道。
「學校邀我演講，剛結束不久。」許景珩扯了扯領口，似乎還不習慣空氣中的黏膩，「講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悶得慌，就隨便走走。」
「看來妳朋友還是一位名人。」陸澤川淺笑道，聽見兩人之間似是熟悉的對話，目光莫名地帶上了點點敵意。他身出了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陸澤川，亦凝的學長。」
許景珩頓了一秒，伸手握了上去：「許景珩。」
隨後將視線投向了她手中的魚丸，像是對她會吃這些東西感到意外。
陳亦凝被他看得有些尷尬，乾笑幾聲：「這挺好吃的，冰山先生要不試試？」
「他怎麼能吃──」陸澤川的語調一揚，在接觸到陳亦凝有些奇怪的目光後，補充道：「我只是覺得，妳朋友可能吃不習慣。」
許景珩看著強行解釋的陸澤川，眼底多了幾分莫名的笑意：「既然是妳學長的好意，的確不太合適。」
「妳今天提早下班了，怎麼沒按蘇渙說的多休息？」
「下班？」陸澤川好奇地看向陳亦凝，「學妹現在在哪裡上班？」
「不是什麼知名公司，做做行政工作。」陳亦凝隨口敷衍道。
「這樣啊，妳朋友挺關心妳的。」陸澤川心底有些難過，卻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
「小事而已。」許景珩沒有拆穿陳亦凝，平淡地回了句。
怪異的氣氛讓陳亦凝有些頭皮發麻，正想找藉口脫身，許景珩卻先看了眼錶，開口道：「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說完朝陳亦凝點了點頭，轉身沒入人群之中。
「妳跟他……很熟嗎？」看見許景珩離開，陸澤川試探地問道。
「也不算熟，就見過幾次。」陳亦凝搖了搖頭道：「算是朋友的朋友。」
經過這麼一個插曲，兩人也沒有繼續逛下去的心情，陸澤川看了看時間，問道：「時候不早了，我送妳回家吧？」
「不用了，學長。」她婉拒道：「我自己搭車就行了，你也快點回去吧。」
「那……」陸澤川拿著手機，有點猶豫地開口道：「加個聯繫方式？」
「行呀。」陳亦凝爽利地加上了他，隨後道了別，一個人向著公車站點的方向離去。
陸澤川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街口的背影，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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